单逢时回府时,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
作为在后来剧情中震惊朝野的奸相,单逢时不仅做到按时点卯,还能业精于勤,也是令单茸敬佩了好一段时间。
见单逢时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在府门口站得脚都麻了还要保持微笑的单茸。
完全不像往日里挑三拣四的模样,热情得单逢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这,怎么不算一种倒反天罡。
旁边和单逢时一同放值的寂无峰也颇感无奈,只是他这几日和单茸相处下来,加之多年深入骨髓的洞察力,一眼就能看出单茸必定是有了新的花招。
被寂无峰识破的单茸面不改色,上前挽住单逢时的手臂,夹着嗓子撒娇道:“爹爹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女儿为了等你,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单逢时心说平日里也不见你这样孝顺,不过多少还是被熨贴得心头一暖。
平日里在官场上横眉冷对的模样顿时柔软了不少,哄道:“你无峰哥哥难得回京一趟,恰逢陛下今日来了兴致,想见识见识边军操练与京畿军务有何不同,故而专门要他练兵。我不过是个陪看的,竟也留了这么久,罪过罪过。”
“原来如此,”单茸的目光随着单逢时的话,落到了寂无峰身上,眉眼弯弯地说,“那无峰哥哥一定很威风吧?茸儿不能亲见,当真可惜。”
寂无峰难得被她这样夸奖,一时间低头敛目,有些不好意思道:“哪里,若有机会,一定带你去看。”
几人说着闲话,下人陆陆续续上前,将菜上齐了。
今日晚膳是单茸一手操办的,她满意地扫视了一眼席上菜样,脸不红心不跳地想:我报的菜名,看着厨子做的,说是一手操办没人反对吧?
单茸在心中自夸了一番,转眼不经意看见了坐在角落的拥缚礼,目光一顿。
碗碟轻轻碰撞间,拥缚礼端坐在离门更近的一席,独自持著夹菜,同单茸忙前忙后的作派大相径庭。
他今日比下人更像下人,整个人几乎都丧失了存在感。
感受到单茸的目光扫过,也只是略有停顿,而后用得更快了些。
单茸对关心拥缚礼心理状态一事有心无力,眼下的单茸显然有更重要的对象要讨好,她难得侍菜一次,手下不停给单逢时和寂无峰夹菜,吃得二人满怀欣慰。
酒足饭饱后,单逢时忽然不经意地开口道:“今日阵前不知怎的,陛下提起了无峰的亲事,我算了算日子,这才想起,茸儿也快到许婚的年岁了。”
他叹了口气,“这几年爹爹忙于朝政,也不曾关心后宅之事,有愧于我的乖女儿啊。”
单茸听得眼眶有些发热,低声答道:“哪里。”
依照单逢时对女儿的宠爱程度,如何称得上是有愧?
可惜原主从来都只将目光放在拥缚礼身上,看不见身边人的好,最后白白葬送了性命。
在原来的故事里,寂无峰暗恋原主多年却不善表达,直到最后也痴心不改,一代少年将军,最后甚至不是殉战而死,多少令单茸有些唏嘘。
如果能借着寂无峰的身份,跳出京城,另搏一番天地呢?
单茸心思活络了起来,不过下午系统说的那些话也让她有些犹豫,她不动声色地瞥了寂无峰一眼,为他斟了杯酒,道:“男儿既许雄心精忠报国,又何必急着成家。”
见寂无峰端酒杯的手一顿,单茸心想,有戏。她话锋一转,状似关心地直视着寂无峰的双眼说:“但无峰哥哥若是有心上人了,想来也是不急着先立业的,对吗?”
寂无峰常年在边疆,面对的都是比他更粗犷的兵士将官,又洁身自好,哪里尝过单茸这样拐弯抹角的绕指柔,一时间愣在席面上,一双筷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单茸看着他的反应,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之间自有一番眉眼官司。
无奈单逢时年纪大了,看不明白年轻人之间的暧昧氛围,见没人说话,自顾自接道:“说起来,陛下还想将五公主许给他呢,可惜小寂不解风情,天恩浩荡都不放在眼里,硬说自己有了心上人,不愿委屈公主千金之躯。”
单茸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夹菜去堵单逢时的嘴:“爹爹你尝尝这个,这个也好吃,对对对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单逢时面对这单茸难得一见的热情有些手足无措,也没去抓单茸话里“长身体的时候”到底有哪里不对。
大概在女儿心里,知天命之年正是闯的时候吧。
寂无峰见话头总算没落在他身上了,多少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依旧有意无意地停留在单茸身上,第一次逾矩地将单茸刚才说的话当成了一种默许他奢望的暗示。
陛下说得不错,他是到了该议亲的时候,这次回京也有安定下来的念头。
倘若说有人能和他执手共度一生,那么唯一的人选,或许也只有这个从幼年时便在他身侧的女子。
该……趁着自己还在京中,向单府提亲吗?
寂无峰不知道。
拥缚礼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在了夜色中,默不做声间,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用完晚膳,单茸还有些话没说透的意犹未尽,借口要为单逢时侍奉笔墨,跟着溜进了书房。
单逢时对她向来纵容,书房这种机要之地也随她出入,见单茸闪身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随后便将目光又落回了手里的公务上。
单茸站在书案边磨了一阵墨,可惜老是不得要领,磨磨蹭蹭地在砚台里转了半天也不见有墨汁出来。
单逢时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自打我回府便开始献殷勤,如今也忙前忙后一整晚了,还真以为爹爹看不出来?”
单茸立刻将墨条放下,眼观鼻鼻观心地绕了绕手指,扭扭捏捏道:“还是阿爹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实不相瞒,女儿这几天在家里细细琢磨过了,老待在府上也没什么意思,思来想去,还是想去裕文堂念书。”
单逢时刚装模作样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
一听单茸主动提出了想去学堂,顿时僵在了原地,差点失手将滚烫的茶杯摔了。
“等等,这虽不是什么大事,可、可你从前不是很讨厌念书吗?府上给你开悟的先生都换了好几个,如今倒想去学堂了?”可别是什么想换一拨人折腾,专门演给我看的啊。
单茸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立刻接上了早早打好的腹稿:“那是女儿还小,不懂事,觉得读书不过是困守在学堂中,现如今长大了,也知道了唯有通晓识文断字,方才能为女子挣一条出路。”
这话倒是不假,单逢时调整了一下心态,他从来也是觉得无论男女,都只有识字明理,方才能在这世道中安身立命的。
只是这话从单茸嘴里说出来,多少带着几分诡异,毕竟这小丫头从前为了不读书,可是什么昏招都用过的。
单逢时啜饮了一口茶,生怕单茸是临时起意,犹豫道:“不然还是同以前一样,请先生到府上来授课吧,你身体不好,出门在外的爹爹也不放心。”
哪知单茸坚定地摇了摇头。
安排先生上门固然好,可单茸想读书也不仅仅是为了开悟,更重要的是提早结识裕文堂中那些往后为拥缚礼所用之人。
“我只想去裕文堂,”单茸认真道,“光听先生在府上讲课同以前有什么区别?我就是想要走出去看看,况且裕文堂中尽揽天下才俊,我同他们多学习学习,比只听先生一个人说,要深刻太多。”
单逢时还在做最后挣扎:“如今的裕文堂不是那么好进的,在那些穷儒夫子面前,爹爹说话也不大顶用……”
“阿弟能去,我不能去,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爹爹当真是偏心他,所以不想管我了吗?”
单茸这话就说得有些诛心了。
单逢时顿时沉默了下来,当真在心里反思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让亲生女儿竟伤心至此。
他摆了摆手,叹道:“你容爹爹先想想办法吧。”
听了这话,单茸心里也有了几分把握。虽说单逢时和清流文官确实有些不对付,但若只是将单茸塞进裕文堂,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见得偿所愿,单茸立刻向单逢时福了福身,闪身出了书房。
单逢时看着单茸的背影,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刚出了门,单茸就看见了廊下的拥缚礼。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等在这里,又听见父女两人说了什么的,她直视着拥缚礼辨不清真心假意的双眼,随后毫不迟疑地和他擦肩而过。
就算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利用拥缚礼,可原书的剧情还停留在单茸的脑海中,随时提醒着她,眼前这个少年有多心机深沉。
必不能轻易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