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同寂将军或许有话要说,我不便打扰,先回屋温书了。”
拥缚礼拱了拱手,心情很好地转身离开,将空荡荡的院子留给二人,转身便走。
他离开时有风拂过,将檐下垂落的青影吹得摇摇晃晃,光影横斜之下,寂无峰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单茸嘴唇开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寂无峰先察觉了单茸的窘境,叹了口气,主动唤道:“一起走走吧。”
说完,他从所站立的地方向着单茸走来,一步一步走得坚定,直到停在单茸面前。
寂无峰伸出手,想要牵单茸的柔荑,可他甚至还没有将掌心翻出,单茸便已经生硬地与他并肩,错开了那只手,说:“今日天气不错,一同去花园赏花吧。”
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最骗不得人,单茸看着寂无峰朝她伸手时,总想到那天躺在血泊中的玉芽儿,似乎她仍睁着双眼,死状凄惨。
午夜梦回无数次,单茸都在惊醒的冷汗中告诉自己,那人是细作,也曾多次设计害她,自己不应该同情的。
可再一转眼,躺在地上的人变成了自己,另一头拿着弓的,依旧是寂无峰。
过去,他所杀之人在千万里外的疆场,如今在自己的面前,杀的是与他有过私情的玉芽儿,杀的是单茸那颗天真到幼稚的心。
朝堂争斗,不正是如此吗?
寂无峰见单茸没有回应他,也不再强求,只是沉默着与单茸一起,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寂静无话,分明是初夏时分,院中该停着鸟雀蜜蜂,偏偏今天什么声响都没有。
单茸受不了两人之间这样诡异的氛围,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话在嘴边兜来兜去,也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寂无峰愣了愣神,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道歉.
沉默了片刻后,他也只是摇了摇头,说:“小茸儿没有错。你想要嫁人,我便给你另一个家,倘若不想嫁人,一辈子做小妹也是好的。只是为什么……”
声音有些滞涩,大概是确实不明白为什么单茸的态度忽然急转直下。
分明那夜在月下,单茸对他未说出口的话确实抱有期待。
而这次回京以来,二人的关系也亲密了不少,此时提亲,便是最合适的时候。
可单茸偏偏拒绝了。
难道是因为玉芽儿?
他在心里给了自己无数个理由,无数个借口,最后都觉得难以说服自己。
玉芽儿的事是情势所迫,他不得不逢场作戏,小茸儿应当是知道的,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寂无峰不明白,单茸其实也不太明白。
然而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说清的地步,她同样想了很多说辞,什么想要专心课业,想要再在府中过几年小姐生活,无一不是带着些缺漏的。
借口到了嘴边,单茸沉吟半晌,还是坦然地松了口气,道:“无峰哥哥,我确实想过要嫁给你的。”
想过。
好残忍的话啊。
寂无峰很优秀,不难看出是目前剧情中,对单茸最掏心掏肺的人。
此人不仅有情有义,还有权势地位,嫁给他之后,单茸在书中的生活会轻松不少。
可是。
她无奈地笑了笑,“倘若不曾发生玉芽儿的事,我想来已经欢欢喜喜备好了嫁妆,准备安心入门了。”
寂无峰急切道:“可玉芽儿的事本就……”
“是,本就是逢场作戏,是谋算是设局,”单茸打断他,视线垂下来,隐隐有几分潋滟的水光,“可我真真切切心痛了呀,无峰哥哥。你从头到尾不曾与我交心,我想做什么都同你说了,偏偏你却将我蒙在鼓里。你以为这是护我周全吗?这恰恰是不曾给我,我想要的尊重。”
寂无峰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穷尽自己的理解,找一个反驳的机会。
单茸毫不退让,直视着他的双眼,继续道:“你想为我挡住风雨,可风雨都是你带来的。那些流言蜚语是如何落在我身上的,你身为男子不会明白。整个京都的人都在笑话我,倘若我就此一蹶不振,受不了被人编排而寻了短见,又该是谁的过错呢?”
无论是古往今来的实例,还是话本里写的故事,吃亏的永远是一身污名的女子。
至于污名是谁带给她的,又是谁逼死她的,根本不是茶余饭后谈及此事的人们所关心的。
单茸摇了摇头,她不喜欢这样,也不想做这样的人。
“这也不是爱呀,无峰哥哥,你会遇到你真正爱的人的,而我也只想嫁给我爱的人。”
“我们,到此为止吧。”
初夏熹微的灿阳洒在两个人身上,单茸终于说尽了自己想说的每一个字。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仰头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终于驱散了心底的一点寒意。
-
单茸推拒了寂无峰婚事的消息,也长了脚似的迅速传遍了京中。
她自己倒不怎么把此事放在心上,既然是过去了的事,又何必总是回头看。
次日清晨,单茸如往常般进了学堂,原本在学堂门边颠着竹蹴鞠的沈筝立刻闪身过来,将单茸挤在一边,笑得眉眼弯弯。
“听说你连寂大将军的求亲也拒了?”沈筝还是一副少年人心性,有些听风就是雨不说,还偏爱管闲事,“可以啊你,小爷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
单茸翻了他个白眼,推他一把,道:“与你何干?”
沈筝向来是众心捧月的性子,被这样直勾勾地拒绝了竟也不恼,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单茸后,继续碎碎念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你哪来的气性,竟然连这么好的亲事都要拒绝,和那个传闻中的单大小姐可不怎么一样啊。”
“传闻中的单大小姐如何,又和真正的我有什么关系?”单茸瞥了他一眼,见这人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一时间也知道自己是甩不掉了。
没想到沈筝耸了耸肩,颇为遗憾道:“倘若是我阿姐得了这么好的亲事,想必我爹是逼也得逼着她答应,怎么看怎么门当户对,不答应才有鬼了。”
听见沈筝主动提起沈家二小姐,单茸也放慢了要往前走的脚步,“你阿姐?”
她记得,在原书剧情里,这位二小姐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察觉到单茸对自己说的话起了兴致,沈筝也来劲了,两眼放光地接着说:“可不就是我阿姐!要不是我爹成天逼着她做这做那的,她至于离家出走……诶不行,这个不能说给你知道。”
单茸面不改色拆穿他:“我已经知道了,而且你不觉得京中很多人都知道了吗。”
沈家二小姐同人私奔之事,在京城中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沈家一连多少日都抬不起头,没想到自己面前这个小少爷对他姐私奔这事反倒没什么微词,看上去还挺仗义执言的。
或许知道什么内幕也说不定。
单茸定了定神,忽然顿住脚步,拉着沈筝问道:“你阿姐离开前,有没有同你说过别的?”
沈筝被扯了一把,差点摔个趔趄,不过见单茸这样关心他家阿姐的事,也起了几分坏心眼,张口就是:“有啊,你想知道?”
想。
单茸疯狂点头。
想得不得了,可是关乎救命之事的想。
“别光想啊,得付出点实际行动……这样吧,你今日下了学,陪我替几场蹴鞠,哄得小爷尽兴了,便什么都告诉你。”
单茸见沈筝笑得肆意,却是半点没有被他迷惑住,手上毫不留情地一拧:“你这叫趁火打劫!”
沈被拧得一跳,赶紧缩到旁边去,面上带着几分委屈,半点不退让道:“这叫什么趁火打劫,这叫各取所需!况且你还能不问呢,小爷我又没有强求你。”
说罢,他连连搓了搓被单茸拧过的地方,想必是受了内伤。
他细皮嫩肉的,想必是红了好大一片。
不过沈筝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就是舍命陪君子。
单茸咬了咬牙,为了情报,也算是豁出去了。她恶狠狠道:“放学别走。”
拥缚礼取了单茸的书进学堂时,看见的正好就是二人笑闹成一团的模样。
他心里莫名有些发紧,握着书脊的手也用了几分力,见单茸看过来,又装出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将书放在了单茸的手边。
做完这些,拥缚礼又试探着问道:“阿姐方才同沈筝都聊了些什么?”
单茸正在气头上,哪管得着拥缚礼现在的小脾气。
她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散了学还要为了沈二小姐的事,同沈筝在她不擅长的蹴鞠上虚与委蛇,心里就有些烦躁。
纨绔子弟,学些什么不好,偏偏要在这使力的琐事上费劲。
单茸面无表情,说:“今日下学后不必等我,我有些事要同沈筝讲,你知道他这人唯爱蹴鞠的,就当我去球场上放松放松吧。”
拥缚礼心说你这表情可不像是去放松的,倒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壮烈感。
见单茸当真是不想同沈筝来往,又不得不拉下面子和他说话的架势,拥缚礼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附和道:“活动活动也是好的,既如此,还是我陪阿姐一起去吧。”
单茸正想着自己一个人怕是不够沈筝玩的,既然拥缚礼主动送上门来,那可不怪她利用利用反派的身体素质了。
-
日暮斜阳时,蹴鞠场上还有不少身影。
与大多球赛上的场景相差无二。
一方志得意满,一方垂头丧气,转眼间又是一筹进球。
得胜那方欢喜雀跃,输球的恨不得原地消失,半点不想再在场上丢脸。
沈筝比较倒霉,不仅要直面丢脸,还要直面对面的冷嘲热讽。几个半大少年抱着刚踢进的蹴鞠,簇拥着胜者,嘲道:“沈筝,你行不行啊!不行赶紧回家吧,一会儿输了可没地哭喽!”
“总得让我歇歇吧!看我调整调整状态,定要把你么踢得满地找牙!”沈筝怒斥道。
那几个少年不仅没被吓着,反倒是笑得更起劲了,看得旁边观战的单茸一阵啧啧。
知道沈小少爷菜,没想到还真是又菜又爱玩。
沈筝走到单茸面前时,整个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低声抱怨:“我昨日还连赢他们好几场呢,怎么今日还学会找外援了……”
被当作外援找来的单茸有些无奈,“我替你上不就行了?”
沈筝找她来,无非是看着她前几日发挥出色,和对面队伍抱的是同样心思,哪知临到上场了,反而生出些大男子气概,好说歹说也不想单茸帮他赢回一局。
不过如今输急眼了,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沈筝点了点头,正想说让单茸换了衣服就来,没想到反而是一旁坐着的拥缚礼先起了身,道:“还是我先来吧,让阿姐再坐坐。”
单茸本能地皱了皱眉:“你大病初愈,还不到能经得起耗气血的时候,添什么乱?”
拥缚礼一双笑眼看进单茸心里,低声问道:“阿姐不信我吗?”
单茸心道这哪是什么我信不信的时候,分明是我该问你行不行。
旁边的沈筝哪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眼见着有人主动站起来帮他,干脆凑上来看热闹似的怂恿道:“拥公子平日里作策论厉害,不知道在蹴鞠场上可还是一样运筹帷幄?好歹让大家见识见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