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景离开去寻沈琴有几天了,今日才终于带回消息。
李书景飞回的信鸽落在院子里,春华将鸽子金色脚衔上绑着的信笺取下来,拿进屋子呈给单茸读。
单茸已经从沈筝那儿知道了沈二小姐不管不顾跟一个侍卫私奔的内因。
沈将军本想让沈琴和京中世家的子弟成婚,但许亲的那家公子表面礼貌有加,背地里混迹风月场所,个性又顽劣不堪,沈琴压根看不上对方。
沈琴离开前和沈筝交代过,她只是先让侍卫带着自己离府几日,远不过就是出了京城在附近的小镇上落脚。
如果父亲问起来就是私奔了,名声上出了问题,那门亲事肯定就落空了。
沈琴失踪后,是沈筝把她私奔的事情到处说了,京中内外流传起来,亲事果然不了了之,沈大将军脸上也丢了面子。
但沈褚着急找回沈琴还有一个原因。
沈琴离开时从书房带走了些什么东西,沈筝没细说什么。
但单茸知道那侍卫是细作所扮,他需要的也只可能是关于朝政的奏折了,这大概就是他带走沈二小姐和对方交换的条件了。
单茸佩服这姐弟两个心大,只知道要逃避婚事,不知道把他们的父亲陷入到什么境地里。
沈褚自然也不敢向外透露,如果真的被天子知道细作带走朝廷的东西,沈家能留下几个活口。
李书景的信笺里说已经找到了沈琴,人就在离京不远的邬镇上。
当初带沈二小姐私奔的侍卫早就不知去向,沈琴身上的银两也用得差不多了,若不是遇到李书景恐怕要流落街头了。
但沈琴知道李书景是要带她回京,这二小姐趁李书景不注意又逃了。
春华将鸽子放走后,发现单茸忧心忡忡地靠在窗边,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玉杯,杯壁上一条裂缝被茶色浸透了,正在向下蔓延,春华心中不安:“小姐,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吗?”
单茸虽然摇头否认,脸色却没有缓和。
她在这杯子裂开前发现了缝隙,可除了舍弃这杯子,似乎已无挽回修复的办法。
晚膳时单逢时并未回来,下人传消息说单逢时和沈褚将军参加宴席去了。反倒是拥缚礼拖着病体到堂前用膳了。
单茸看着拥缚礼平静认真地给自己夹菜,想到那日在父亲书房外听见与沈褚的交谈。拥家是受了诬陷才落到那个境地,拥缚礼复仇也是情有可原。
况且若以论迹不论心来说,这人到此为止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她为什么就把他试做虎豹来防着呢?
反倒是沈褚,虽然镇国将军,为人却并不十分光明磊落。他对女儿的态度,明显是把她当成结权亲贵的工具。
单逢时在朝廷周转算计了半生,攀附他的臣子很多,但真正与他交好的却一个也没有。后来单家出事时,沈褚也并未出手帮助过。
沈褚一向和单逢时走得不近,怎么就在沈琴出事以后,忽然提起单茸和沈筝的事情。
单茸不太确信,只隐约猜测他是想拉当初一同平缴过拥家的单逢时共沉沦。
如若再这样发展下去,等不到拥缚礼行动,单逢时已经被沈家连累了。
她必须阻止单逢时和沈家结交的想法。
单茸出神久了,怕她碗中的饭菜冷了,拥缚礼出声叫她,“阿姐,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沈筝又来招惹了?”
拥缚礼的眼神仿佛要看透自己,单茸笑着敷衍起来,“那小子确实有点烦,今日竟说要娶我。”
明明满是笑意的眼底,却冷得看不出一丝暖意,拥缚礼不再说话,率先用完晚膳离开了桌前。
单茸等到单逢时回府,忙奔去他书房找他说事。
合上屋门,单茸察觉到单逢时身上有酒气,只是和他说话时,对方还能清醒地回答。
单茸扶着单逢时在榻上坐下,又替他斟茶,细致的模样让单逢时感动得有些恍惚。
刚接过茶盏就听见单茸满是委屈地一问:“爹爹,你是不是为了交附沈褚想将我嫁给沈家的沈筝?”
单逢时抖着手,茶水差点洒了一半,“你怎么会如此想呢?”
单茸红着眼眶,“其实那日你们聊起这事时我就在门外。”
单茸有理有据地说起他从前不会主动和朝中的大臣外出赴宴,也不会因此丢自己在家独自用膳,但是最近却和沈将军走得如此近。
单逢时忙放下茶杯来哄她,“今日宴席是沈褚相邀,我没有多想便去了,往后爹爹再也不会去了。”
得了承诺,单茸才收起泪水。
单逢时却也问起她对沈筝的态度。
且不说两家关系,就单凭沈筝的个性,她有没有一点喜欢的地方。
单茸却听得乐呵了,“我连寂无峰的婚事都推掉了,怎么看得上沈筝那个小子。”
“但你的婚事不是小事,倘若你心中有归属,一定要告诉爹爹啊。”
单茸乖巧点头,又重新端起茶给老父亲喝。
单逢时接茶时眼神深邃了几分,“那天,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听见别的事情?”
书房里安静了几分,单茸浅浅应声:“听见了。”
单逢时低叹一声,手盖在单茸的头上轻抚着,“我从前觉得你年幼不懂事,所以从来没有与你说过这些事,但这段时间,爹爹发现你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哭闹的茸茸了。”
“有些事情,爹爹还是要告诉你的好……”
单茸也没有想到单逢时会主动和自己说起拥家失势时的事情。
原来拥缚礼的父亲拥狞是单逢时从朝中一手提携上来的。
单逢时身任丞相,替皇帝出谋划策做决断,也势必背一些黑锅,惹了朝中不少文官。
当时以武职入朝的拥狞个性不羁,没人拉拢他,他丝毫不顾忌言官的文辞,反而巧舌如簧,常常在皇帝面前让一些文官下不来台。
因此被单逢时所看中。在单逢时的辅佐下,他很快官任执金吾,掌管京中安定。与流安公主成婚后不久,还诞下长子拥缚礼。
流安公主的母妃还有一子,是已经敕封的威王。
当初天子尚未登位,先帝几度有意改立太子,将皇位传与威王。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并不喜欢威王这个小自己几岁的皇弟。
流安公主与威王同母所出,关系自然亲近一些。威王每年进京时都会留宿流安公主府几日,自然也和拥狞有了些往来。
那时有密折呈上天子面前,言明威王在封地操兵起军,策划谋逆之事,而京中的执金吾亦是他的同谋。
天子将此事交给单逢时处理调查,又怕他对拥狞有私,于是让沈褚一并处理。
沈褚于封地调查,查明密折里提起威王练兵之事属实。
天子本就对威王有怨气,便借此事处理了威王。威王被夺去王位贬为罪民,发配北方。
受此连累的拥家被捕入狱,在天子的默许下,单逢时暗中放走流安公主,让她带着独子乘马车出逃。
却没想到沈褚的军队发现了出逃的马车,一路逼到崖边,流安公主不愿意承认拥狞谋私之罪,而后坠崖以死明志。
沈褚的兵没有在马车中找到拥缚礼,一路寻下山,发现他被一个女子救下,若不是赶来的单逢时从中相劝,恐怕两边已经兵刃相接。
拥家满门已绝,拥缚礼又是公主遗孤,单逢时主动提出收养他,天子于心不忍于是同意了。
当初沈褚用刑拷问拥狞,拥狞死也不愿在罪诏上落印,没想到最后死于刑台上。
就在不久之前,曾经呈上密折状告拥狞的官员因贿赂罪入狱,他主动交代了当初诬陷拥家之事,天子知道此事有亏与拥家,遂并未声张,暗中处理了。
单逢时面色沉重,似有些不忍和愧疚:“虽然拥狞之死是有其他人操纵陷害,但毕竟当初调查案件时我并没有查清真相,才导致了冤案。”
“我送缚礼入学堂,教他学明识理,以后也会让他步入朝堂,不仅是因为愧疚,我看得出他有那般野心。”
单逢时忽然惨然地笑起来,“我也老了,总不能一辈子占着这个高位。”
单茸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单逢时轻拍着单茸的手,像是询问一般:“为父想告老还乡了。”
原来单逢时是想在告退前,替单茸在京中寻一个好夫婿,保证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单茸紧紧搂住单逢时的手臂,依偎地靠在父亲怀侧,“我不愿嫁人,要陪父亲一同还乡。”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京城繁华有趣的。”
“只要和父亲在一起就好了……”
单茸做梦也想不到有这样的好事。她不用主动劝着单逢时离开危险的京城,他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按照单逢时的安排,他想让拥缚礼开始接手了解一些政务的事情,等他束发后以后,天子自会替他安排官职入宫。
到时候单茸也嫁出去了,他便可以辞官,带着几个贴身的仆从返乡。
自古奸臣难善终,这是他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
单茸叫他把自己出嫁的安排打消了,也不用等拥缚礼束发,最好,能在两年内安排好一切离开。
单逢时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着急,但也只能宠溺地顺从她的安排,提前了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