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孟春撑着脑袋坐在门前，看着祈盼缩在窗边，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只是，越看她眉心皱得越厉害。
直到，祈盼拿出一根长绳。
孟春终于坐不住了。
“盼盼。”
祈盼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连个转身的动作都没有，“房东今晚联系我了，说赵勉醉得不省人事，吐了一地。”
孟春沉默着走到她身边坐下。
这才发现，她拿着的并不是什么长绳，只是一条围巾。
“春姐你看，这条围巾是不是织得还挺粗糙的？”祈盼摸着围巾上的走线，喃喃，“这是赵勉从南城带回来的，他当时说，这是他在那边织的，我竟然信了。”
“那个女生年纪不大，和我刚认识他那年同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专一。”
“明天本来是我们的周年纪念日，我连礼物都准备好了。他前段时间总说那个剃须刀不趁手，皮带也该换了。”
祈盼没头没尾的说了很多很多。
孟春一直陪她坐着。
直到窗外曦明，祈盼终于混沌着睡了过去。
孟春抽了张纸巾，轻轻擦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珠。
她的消息列表里，赵勉还在坚持不懈的发着信息，问祈盼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孟春一条也没应，垂着眼皮将人送进了黑名单。
安置好祈盼后，孟春却没了睡意。
她躺在床上，翻了翻联系人，最后给程埭发了条信息。
【睡了吗？】
不知是通宵没睡，还是醒得很早，程埭很快回了她一个问号。
孟春：【那孩子……】
程埭直接给她拨了个电话，语速较以往相比快了些，“你回北岩的第二天你爸就送走了，他们不同意，被你爸赶出去了。”
孟春一愣：“把谁赶出去了？”
“你们家那些人。”程埭低声对那边说了句什么，再回来时，又恢复了之前的语气，“你爸知道你回北城了，你走之前最好回家一趟。”
孟春刚酝酿起来的复杂情绪，登时散了大半，“你告诉他了？”
“我很忙。”程埭言简意赅，“那天和我一起吃饭的人里，有你爸的朋友。”
孟春沉默几秒，低声：“谢了。”
程埭“嗯”了一声，罕见的多问了一句：“和窝边草吵架了？”
“……”
孟春语气平静：“挂了吧。”
窝边——张今樾是中午到的北城。
那时候祈盼刚醒，被孟春拉着一起去吃午饭。
上车后，祈盼还在念叨：“你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我去凑热闹不好吧。”
孟春看了眼后视镜，“哪儿不好，坐我的副驾你怕什么？”
祈盼嘿嘿一笑：“这不是怕耽误你们嘛。”
“……”
见她这个反应，祈盼“嘶”了一声，试探性的问：“春姐，我送你的礼物，你不会还没用吧？”
孟春目视前方：“……没。”
祈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问：“带来了吗？”
“……带了。”
祈盼琢磨了一下这几句的意思，“你不会还没拆开吧？”
“……”
孟春轻踩刹车，“位置发你，自己步行。”
祈盼顿时坐得板正，但嘴里依然没闲着：“晚上我陪你拆。”
“……”
她们到的时候，张今樾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他很自然地接过孟春手里的东西，先和祈盼打了个招呼。
祈盼笑盈盈的应着，很自觉地走在前面，快了几步。
张今樾这才牵住孟春的手，低头问她：“怎么没来接我？”
孟春没看他，手指却诚实地挤进了他的指缝，“她自己我不放心。”
张今樾将声音放轻了些：“怎么补偿我，想好了吗？”
孟春脑中忽地冒出了刚刚和祈盼的那番对话。
接着，思绪不可控的飘到了那份礼物上。
那份被她藏了许久至今仍未拆开，却在收拾东西时，鬼使神差地装进了行李箱的礼物。
孟春面色不改：“先欠着。”
张今樾扬眉，笑容愉悦：“行啊。”
吃饭的过程中，几人商量着下午的行程。
听到邻桌讨论起最近新开起的游乐园时，祈盼心里一动。
她看向孟春：“去不去？”
孟春：“走。”
张今樾把车停在了酒店，几人是开车孟春的车过去的。
那边位置有些偏，路上需要大半个小时。
祈盼独自坐在后面，渐渐躺了下去。
孟春将车载音乐的音量调低，说话声也轻了几分：“我应该会在北城多待几天。”
“好，”趁着红灯，张今樾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多久都行，我可以过来找你。”
孟春又说：“我爸知道我回来了，过两天我要回家一趟。”
张今樾动作顿了顿，想了想，问：“要我陪你回去吗？”
“不用，”孟春摇摇头，顿了下，“他知道你了。”
张今樾的动作猛地停住。
身后鸣笛声阵阵，绿灯亮了。
他僵硬着转过身去，踩下油门。
安静着过了两个路口后，他没忍住问：“那，叔叔对我印象怎么样？”
孟春瞥了他一眼，眼底笑意一划而过，故意语气淡了几分：“不清楚。”
张今樾思考了一下：“我陪你回去？刷一刷叔叔的好感度。”
孟春笑着说：“不用，太早了。”
虽然她这么说，但张今樾明显状态紧绷了很多。
就连刚睡醒的祈盼都问：“张医生累了？”
孟春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排队等着买水的人，“没，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祈盼一脸莫名，指了指自己，“怕在小丈母娘面前表现不好？”
孟春笑了一声：“差不多吧。”
祈盼乐了，刚想打趣几句什么，小腿却被什么撞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姑娘。
她一脸懵地看向孟春，“春姐？”
孟春同样不明所以。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没看到像是在找孩子的人。
小姑娘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祈盼有些崩溃：“别往我裤子上蹭啊！”
小姑娘哇哇哭着，话被哭声打碎。
孟春连忙从口袋里找出纸巾，边擦边哄着问：“小朋友，你和谁一起来的呀，还记不记得他们的联系方式？”
小姑娘抽噎着报了一串数字。
祈盼连忙拨了出去。
对面接通得很快，像是在奔跑，语速飞快：“您好，哪位？”
祈盼愣了几秒，又看了眼那串号码，不太确定的开口：“卢岱？”
卢岱同样愣了一会：“祈盼？”
……
小姑娘是卢岱的外甥女。
因为嘴馋想吃路边的烤肠，才和卢岱走散了。
张今樾给她买了根烤肠，小姑娘老实的坐在长椅上，安静地吃着。
同刚刚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祈盼同样咬着一根烤肠，不停的信息轰炸着卢岱，问他到哪儿了。
“到了到了。”卢岱一路跑过来，支着腿大口呼吸着。
“谢了啊，诶？春姐也回来了。”
“前几天回来的。”孟春笑了笑，侧身让出位置，“等你有一会儿了。”
小姑娘眼中一亮，从长椅上跳下来，小跑着冲向卢岱。
“舅舅！”
卢岱被她撞得一脸菜色，故作镇定地扶稳她站好，“说过多少次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撞人了。”
小姑娘嘴一撇，眼看着泪花再次在眼眶中积蓄，祈盼连忙说：“找到了就好，我们先走了。”
说着，拉上孟春就要跑。
然而——
小姑娘一把拉住祈盼的衣角，“姐姐！”
“我喜欢姐姐，姐姐和我们一起玩！”
祈盼瞳孔一缩。
她动作缓慢地看向卢岱，像是在质问。
卢岱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啊，她……比较热情。”
祈盼：“。”
祈盼到底还是跟着卢岱走了，不只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她自觉自己太亮，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做电灯泡。
他们直奔内部的娱乐设施，很快便没了身影。
只留孟春和张今樾待在原地，没了方向。
张今樾牵住她的手，提议：“先逛一逛吧。”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走到哪儿都觉得稀奇，看到哪儿排队的人少，便过去凑个热闹。
一圈下来，除了几个大热项目外，他们几乎体验了个遍。
“喝口水，”张今樾拧开矿泉水递给她，“我刚看到那边有个拍大头照的机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孟春摇了摇头，“我带了拍立得。”
张今樾若有所思，“我送你的那个吗？”
“嗯。”
张今樾挑眉，凑近她问：“随身带着啊？”
孟春平静地喝了口水，“不是说出来玩吗，打算和盼盼一起拍照的。”
张今樾轻啧：“不和我拍？”
孟春笑了笑：“拍。”
拍立得在她背的包包里，拉开拉链一眼就能看到。
张今樾调了一下，一把揽过孟春的肩膀，将镜头对准他们。
摁下之前，他偏头，问：“拍不好怎么办？”
“那就继续拍。”
说着，她直接干脆地摁了下去。
“咔嚓。”
一张相纸缓缓上升。
影像渐渐浮现，定格在他低头凑近的瞬间。
张今樾把这张照片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
他似乎爱上了这项活动，走到哪儿都要拉着孟春拍一张合照。
直到闭园，他仍有些意犹未尽。
祈盼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身边是背着玩累了的小姑娘的卢岱。
小姑娘趴在他的背上，睡得正香。
几人在门口分开。
临走之前，卢岱扬声：“下次再约啊。”
祈盼敷衍似的摆了摆手。
回去的路上，不止祈盼，孟春也睡了过去。
张今樾将两人送回了家，说什么也不肯让孟春再去送他。
孟春索性把钥匙给他，让他开车回去，明天再开过来。
将人送走后，她打着哈欠回了客厅。
看到祈盼手里的东西后，孟春瞬间清醒。
一个浅粉色、净面的方盒子。
她的生日礼物。
听到声音，祈盼招呼着人过来，“过来坐，我陪你拆了它。”
孟春的脚步稍显沉重。
祈盼说：“我没去你屋拿你那个，这是我之前买来没拆的，好像和你那个差不多，记不太清了。”
孟春拖着沉重的身体坐下，看她动作熟练地拆开外面的塑封薄膜。
接着，打开了那个粉盒子。
一套特别漂亮的内衣。
孟春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她说：“啊，那就是我记错了，你那套不是这样的。”
孟春：“。”
祈盼想了想，“好像是——”
孟春直接接过话来：“我回去就拆。”
祈盼狡黠一笑：“也可以和张医生一起拆。”
“……”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睡觉，困了。”祈盼打了个哈欠，起身朝着房间走。
关门前，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春姐，今晚不用起来喝水了。”
孟春一愣。
祈盼冲她眨了下眼，“睡觉了，晚安。”
孟春无声笑了笑，温声：“晚安。”
之后一周，祈盼每天都会被那个小姑娘喊出去，一玩就是一整天，回来时还会哼着小曲。
孟春渐渐放了心，抽空回了一趟家。
家里难得都在，孟春和孟坤吃了一顿很平和的晚餐。
临出门前，池凝递给她一个信封。
“你爸爸让我给你的，”池凝多问了一句，“明年就回来了吧？”
孟春接过那封信，点头。
“回来就好，都瘦了。”池凝满眼心疼，她走近几步，低声叹了口气，“春春，我知道你怨他，但他不是不明白的人，他不会扔了自己的女儿不管，却反过来问外人的死活。”
“那孩子，你姑姑们给他说的是，想让他去附中读书，看能不能找你帮帮忙，他才喊你过去的。他不知道她们存了那样的心思。”
“你走的第二天他就把那孩子送走了，虽然他受了你奶奶的影响，但他也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车载音乐高亢的唱着歌，孟春捏着那封信，降下了车窗。
冷风吹散了车里闷不透气的热空气，她长舒一口气，拆开了那封信。
她本以为，这是黎曼生前写下的信。
看到里面一板一眼的工整字体后，一愣。
这是，孟坤写给她的信。
内容很长，从她出生那天，到他们被催着要二胎，再到黎曼出事，而后他遇到池凝，甚至还提到了张今彦。
信的最后，他的笔触越来越深，字迹也明显用力。
【谨以此信，向我亲爱的女儿道歉。】
……
临走之前，孟春对祈盼千叮咛万嘱咐：“我这里你放心住着，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很快就能到。”
祈盼乖乖点头：“知道啦春姐，你去吧，卢岱他外甥女还喊我去吃冰呢。”
孟春一脸无奈，“那我走了。”
祈盼朝她挥挥手，“一路顺风。”
孟春没买车票，她人已经到了北城，直接开车过去更方便。
路过服务区加油时，她给孟坤发了条信息。
【走了。】
【回来的时候带他来见你。】
孟坤隔了好半天才回：【好。】
孟春笑了笑，收起手机回到车上。
她到冰城时已经是傍晚。
张今樾给了她钥匙，她直接去了他的公寓。
囫囵洗了个澡，东西也没收，先倒头睡了一觉。
睡醒后，屋里飘着阵阵饭香。
张今樾回来了。
孟春拖沓着脚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嗓音是刚睡醒的哑和倦：“晚上吃什么？”
张今樾身体一绷，语气如常：“红烧鱼。”
孟春又问：“没有汤吗？闻着好香。”
张今樾动作慢了点：“玉米排骨汤。”
孟春“唔”了一声，缓缓松开他，“有点渴了。”
“我来。”
张今樾关上火，拿出玻璃杯，兑了温水递给她。
孟春慢吞吞地喝着。
剩了半杯，把水杯递给他，“不想喝了。”
“那就不喝了。”
张今樾将水杯放到一边，倏地低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拉近。
呼吸交杂喷洒，落到对方的脸上。
他喉咙微动，垂眼盯着她的唇，哑声：“先接吻。”
孟春眼皮颤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抓上了他的衣角。
张今樾蹭了蹭她的鼻尖，轻声：“你不想亲我吗？”
孟春没出声，她松开他的衣角，拽着他的衣领将人又拉低了几分。
接着，抬头吻了上去。
她很少会主动吻他，有些不得章法，只笨拙地探出舌尖，舔了下他的唇。
张今樾眸色一深，将人一把揽进自己的怀里，反客为主，重重地吻了下去。
锅里的排骨汤咕噜咕噜的冒着泡，香气四溢。
差点漾了锅。
孟春倚靠着厨房门，看他不怎么熟练地收拾着残局。
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还不错。
临近除夕那几天，孟春给孟坤打了个电话，说带张今樾回去过年。
孟坤在电话里平静的应了，见面时却不自在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张今樾也没好到哪儿去。
往常妙语连珠的人，难得说话打了磕巴。
饭桌上，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提起过他的家里。
电视上播着庆新年的春节晚会，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热乎饭菜。
孟春开了一瓶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众多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时隔多年，张今樾再次吃到了热闹的年夜饭。
时间走过零点，晚会上，主持人高声热烈的说着“新年好”。
孟坤和池凝给三个孩子都包了红包，张今樾推辞了半天，被孟春一起接了过来。
他们在家里住了三天，初三一早回了冰城。
张今樾要值班。
那个粉色的方盒子最后还是拆开了。
——张今樾拆的。
过后，他神采奕奕的去上班。
孟春在家睡了整整一天。
拍立得也一直没再闲下来过。
张今樾乐此不疲的记录着他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为此，他专门买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装满了他们的回忆。
在他的镜头下，孟春永远青春肆意，永远灿烂盎然。
“咔嚓。”
一同拍进去的，还有路边的朵朵鲜花。
张今樾在相纸的反面记下了时间。
今天立春。
他想了想，在时间的下面又加了一句话——
于是，他拥有了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