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肴提到的这两点，早在三年前其小元就已经注意到，并且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在当时的调查条件和时间限制下，也只能先查到那个程度。当时她做出初步调查报告之后，本来也打算在后续的步骤里再去追寻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居然向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展开，这些疑问自然也就悬而未决了。

现在距离收到这封举报信已经过去了三年，时过境迁，许多客观条件都已经发生了变化，想再去解开这样的细节问题谈何容易？但是……她的目光又落到了那满墙的信息上，她现在手上的掌握的资源也发生了变化，谁说就完全不可能找到突破口呢？

回到林肴提到的两个疑点，既然冷聪现在已经不再干骚扰下属的那些龌龊事，果然现在最容易着手的还是吃供应商回扣的问题吧，先看看那几家公司这三年中有什么变化，是否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也许正是一条可行的路。她忍不住这样想着，也就应道：“嗯，分析得不错！”

“是吗？”林肴得到了肯定的回应，顿时面露喜色，显出了她的这个年纪本应有的天真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其小元看到这样的她，脑子里立刻就出现了曾经每天跟在她身后，“头儿”长、“头儿”短地叫着的那个雷厉风行、热情而充满正义感的年轻人。可是现在这个年轻人却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给身边的人留下无尽的遗憾！假如他就是因为头脑卓越，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才遇到危机的话，谁又能保证眼前的林肴不会步他后尘呢？

想到这儿，她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开始吃林肴准备好的面包、煎蛋和牛奶。在林肴随后问“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的时候，她却只是说了一句：“还有时间，先按兵不动，等我消息。”

林肴听了一愣，接着狐疑地盯着其小元，片刻之后问：“你该不会是想甩掉我一个人去查吧？”

“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其小元早料到瞒不住这丫头，此时便抛出了她的必杀技。

林肴立刻明白其小元这话是指她前不久刚立下的“以后、未来、永远都听你的”铮铮誓言，不禁理亏语结，只能撅着嘴，一脸不爽地盯着其小元。

其小元见状伸出一根手指，在林肴皱起的眉间一戳说：“不许闹情绪！今天回DCO帮我继续追查案卷的下落！”

当天，其小元坐上了火车，去往距京州大约两百公里的新州。新州是一座海港城，是很老牌的贸易区，聚集着众多的进出口、物流及贸易企业。

曾经她没有查到任何有价值线索的那家叫斯维特的公司就注册在这里。其小元已经再次对当年涉案的几家供应商进行了重新排查，除了这家斯维特商贸仍然充满了未知数之外，其余的几家确实无料可挖了。她也就很自然地将第一站放在了这里。

当纸面上的信息已经很难突破的时候，走走现场可能会有意外的发现。抱着这样的想法，其小元一边辨别着方向一边在新州略显古旧的一条叫“礼爱街”的小路上走了一段，终于寻到了一栋灰墙灰顶的二层小楼，看样子就是斯维特公司的所在地了。

其小元走到近前，发现门前还立着一块文物保护的牌子，似乎这处房子还曾经是租界时期所建的一处洋风建筑，如今墙壁已经斑驳，各处开裂的缝隙中都开始被植物所侵占，木制装饰也大多数因风霜侵蚀而残缺不全，如果只是偶然路过这里的话，其小元绝对不会认为这里会和一家经营范围横跨贸易、地产、软件、技术服务、咨询、旅游、娱乐甚至教育培训等门类，如同业务大杂烩一般的公司有什么瓜葛。

但当她走上那青砖石的台阶，准备进门的时候，却发现大门上赫然上着锁！此时是上午11点刚过，难道公司的人就已经去吃午饭了吗？其小元透过大门上的玻璃窗向里面一望，只看得到一个灰暗的门厅和一段老旧的楼梯，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商业元素，就连有人出入过的痕迹也没看到。

她又伸出手指在门锁上的环扣处轻轻擦过，发现有些许的灰尘，看样子应该前不久还是打开过的，但绝对不是今天！要么这里并不是公司真正办公的地点，要么这家公司根本就没有在正常经营了。

这个结果也并不出乎其小元的意料。现实中有不少这样的公司，有其名而无其实，像是存在又像是不在，通常只是满足一些特定的需求而建立，用之即弃，或者长期闲置，称为“影子公司”绝不为过。

只是对于有经验的督察官来说，大部分情况不需要去实地考察就能通过各种公开信息判断出一家公司是否实际在经营。毕竟现在已经是网络时代了，一家正常做生意的公司，在网上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是几乎无法想象的。

在来之前其小元已经对这家公司进行了全面调查，发现它还是在活动的，只是活动量非常小。与其说是一家公司，不如说像是一个小贩，只是偶尔做点小买卖在维持着生存的感觉。至于它和天合的往来，除了三年前查到的几笔不起眼的小额交易之外，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而且通过调取天合的内部信息，她发现这家公司也早已经不在天合供应商的名单里了。这家公司就像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一缕烟，但却华丽丽地被列在了一封诡异而不祥的举报信中，会只是个偶然吗？

其小元站在台阶上思索着，目光无意间就落到大门一侧的上方，角落里的一个椭圆形摄像头上。幽幽的黑色镜头后，看得到有盏红灯在一闪一闪，显然是在运作中的。

看来虽然无人值守，日常的监控还是在做的。毕竟这栋房子本身也是蛮值钱的，被人破坏了也是重大的损失来着。其小元也不以为意，走下台阶，绕到了街道的另一边，站在街边张望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举步向一个方向走去，走向不远处正聚在一处闲坐聊天的几个人。

“不好意思，我打听一下，前面那栋小楼里，一般什么时候会有人在？”其小元走到那群人旁边，弯下腰十分客气地问。

“哦，那里啊，没怎么见过人来呢！”他们之中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回应着，其小元注意到这个人裸露的肩头纹着一只乌鸦，手上还抓着一个油光发亮的深褐色珠串在盘着。

“是啊，你找那儿的人干嘛呢？”旁边的的一个抱着一只收音机的大叔问。

“本来是我朋友介绍过来咨询一些业务……我又不在本地，碰不上人还有点难办啊……”其小元沉吟着，一脸为难的模样。

纹身男看到她这副样子，又说：“要不你写个留言什么的，从门缝丢进去呗，他们的人来了自然就联系你了。”

“倒是可以，只是我还有点着急，如果他们一时收不到，可能就耽误事儿。耽误了正事我老板可是不会饶了我的，唉……”其小元叹着气，又说，“我再想办法吧，谢谢你们啊！”说着转身走了。

纹身男目送着其小元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才站起身来，过了马路，向附近的一条小街走去。那是一条很老的胡同，开着一些社区小店。纹身男一直走到其中一家挂着“维修手机电脑家电”招牌的店前，推门走了进去。

店铺不大，柜台上摆放着大量的旧电器和配件，后面坐着一个人，此时正摆弄着面前的一个笔记本电脑，见人进来，略微探出头来，转瞬又缩了回去。

“声哥，刚才来了一个丫头。”纹身男说。

“我看到了。”柜台里那个被称为“声哥”的男人说，“她和你们搭话了？”

“她说有人介绍过来问业务，好像还有点着急，但我这儿并没有收到什么口信儿，摸不清来路就没有接茬儿。告诉她留言了。”

柜台后的男人也不予置评，手上鼠标连点，面前的电脑上便显示出了一些录制好的监控视频画面。他选中了其中一幅放大，一个女人站在楼门前抬头仰望的身影便出现在上面。他目光专注地盯了那画面几秒，自言自语似地说：“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你认识她？”纹身男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问。

声哥也不回答他，仍然望着画面，眼神有些涣散，像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要是她再来怎么办？”纹身男于是换了一个问题，“这女人身上有股什么劲儿呢？我感觉……不像是会轻易罢休的样子。”

“不用理她。”这次声哥简洁地回复了他。

“好，那你忙。”纹身男转身准备出去。

“小五！”声哥却突然叫住他，嘱咐道，“最近谨慎点儿。”

“怎么？那个事要开始办了吗？”被称为小五的男人眼睛就是一亮，随即问道，“多大口？”

声哥不说话，只是向小五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千万？”小五的瞳孔瞬间放大，如同野兽看到了美味的猎物一样。

“乘十。”声哥不动声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