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灭口
山路颠簸,纵然有沈让开道,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回到朝城。
众人不得不在中途停下休整。
车厢里有食物和水,但老墨一路开车,副驾驶又是沈让在坐,没办法履行投喂驾驶员的职责,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饿死我了!”他嚷嚷。
小大状态就没那么好,他用过风宁弄来的“疫苗”之后就有点低烧,也说不清是免疫力下降感冒了,还是病毒准备发作了,又或者是疫苗和病毒在体内干仗。他没下车,队友弄了点营养剂给他。游子龙不在的时候,连热乎饭都没那么方便了。
老墨开车辛苦,吃得好。他叼着块夹了午餐肉的冷吐司,在外头呼吸了一下没有臭味的新鲜空气,结果咳嗽起来。他回到车厢,索性凑到游子龙背后观察伤势。
隔着渗了血的纱布绷带,他沉默地看了大概有十分钟,也不知看出了点啥,尔后发表了一句高见。
“嗯,还没变丧尸!”
……可真是天大的喜讯。
他这一嗓子嚎得分贝太高,吵醒了趴着的这位丧尸预备军。游子龙猛地醒过来,第一个动作是耸耸鼻子,他脑子里不是很清醒,睁开眼世界都有是花不拉叽的斑点和纹路,脑壳一阵一阵发晕,血腥味儿混着一股反胃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好险没吐了。
老墨看见他的动静,弯着腰凑在他面前,贱兮兮的把啃了一半的面包和午餐肉在他鼻子前面晃了晃。
老墨常年在外头跑,是个心大的。在他看来,受伤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相比受伤,其实众人一声不吭黑着脸,活脱了跟天塌下来了似的样子更让人揪心。
两位对此早在训练期就达成共识:活着就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变丧尸就一枪毙了,别整那些煽情的。
游子龙缓了一会儿反胃,张嘴就要去咬那个面包。
没想一张嘴,空气猛地进入喉腔,他咳了半声,非要开口说话,硬生生就把没咳完的半声堵了回去:
“让我啃一口!别跑!饿!”
这一声嚎得太过惊世骇俗,带着四肢镣铐拉扯碰撞的声响,在车子旁边活动身体的众人纷纷侧目,惊恐地看向那个发出声音的车厢,一时间不知道老墨刚刚的宣言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但也没听说丧尸还能说人话的啊?难不成是新品种?
老墨连忙站起来,三两口把自己的面包和午餐肉往嘴里塞,鼓着腮帮子站直,就看到一群人看向自己,他没腾出嘴来说话,一边往下噎,一边着急忙慌地把手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面包也塞嘴里了,腾出一只手,对大家使劲摆手,那意思——没事儿!
迎来了一众十分不信任的眼神。
沈让被胡颜颜抱着上了轮椅,他依旧是坐不稳的模样,东倒西歪,得靠着额外的束带才能保持坐姿。关燕上前替他清理尿袋,瞧着只有几十毫升的尿液,直皱眉,说着就上前想检查他的膀胱,却被沈让摇头拒绝了。
关燕神情有些难看。
尿袋没有尿,可能是尿管堵了,尿液在膀胱里出不来。尿管可能是因为姿势不当弯折了,也有可能是被血块什么的堵住了,如果有血块,那就代表有创伤或者感染。
如果膀胱也没有尿,那就是身体没有产生足够的尿液。
轻则是水喝的太少,重则是肾脏不工作了。
距离回程大约还有一天,她算着沈让一路的饮水量,自我安慰地想——一定是因为不喝水,静脉输液的那些液体并不足以让他产生太多尿液。
游子龙鬼哭狼嚎地要出来见自家长官,夏天比较善良,给他把急救床推了出来。他背上有伤不能平躺,趴在床上,手脚都被铐,只能扭扭屁股转转脑袋。一出车厢,一双眼睛就四处找自家长官。
沈让却没看他。
“让让,我饿了。”游子龙瞧着沈让的背影,忽然来了一句。
沈让故作淡定的身体忽然一僵。
在朝城的时候,他起得早,经常一大早出去食堂给自家小火龙带早餐回来,那会儿他就是坐在轮椅上,游子龙睡得迷迷糊糊,闻到食物的香气,嬉皮笑脸地喊饿。
沈让却没理他,只是坚定地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游子龙并不明白为什么。
别人家的情侣受伤,就算不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戏码,也至少该关心两句。可沈让的反应却很奇怪,不像生气或者责怪——不然长官才不会跟自己牵手的时候释放异能安慰自己——可沈让都没有正面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沈让在想什么呢?
不仅是他,没有人能猜透沈让在想什么。
那边众人各自去撒尿休整,唐峥走到主驾驶准备开后半程。沈让忽然喊了他一声。游子龙没听清沈让提了什么要求,只看到唐峥皱着眉头,显然没预料到这个命令。可这位是一组一队的沈让直系,从不质疑长官,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照办了。
他钻进车厢,从武器箱里拿了一把手枪交给沈让。
那手枪根据沈让的身体状况做了改装,扳机一侧有延长扣,不需要手指功能就能拉动枪栓。沈让并不依赖武器,带出来之后一直放在箱子里。
小大被手铐锁着,跟着李一鸣去撒尿。他注射了沈让的血液之后就开始不舒服,除了体温升高,整个人还有些发红发热,走路不稳。沈让看着,莫名问了一句他的血型。
小大回过头,“……好像是B型?记不得了……”
游子龙趴在急救床上喊,“我是A型!让让,咱俩血型一样!”
“不对呀让让,你刚刚是不是给我们打了你的血!我记得你是A型血!输血是必须输一样的血型吗?小大不会死吧!”游子龙大嗓门嚷嚷。
关燕塞了一口吐司进游子龙嘴里。
“皮下注射,不是输血,而且剂量很小,不会溶血,最多有点排异发炎,或者对异能者血液不耐受,发烧难受一下。”关燕解释。她看着沈让,其实期待沈让做出解释——虽说副作用不算太严重,但她想不懂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沈让低着头,跟没听到似的。
他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别的事情了。唐峥将手枪交给他,他却没有力气抬手来接,唐峥不知所措地尴尬了一瞬间,反倒是沈让很自然,“把我的手捡起来。”
这个“捡”字实在刺耳。
唐峥半跪下来,依言,握住沈让坠在轮椅两侧的手。沈让右手手腕桡动脉采了血,没有按压好,青紫了一大片,看着吓人,他根本不敢用力,像面对什么即将破碎的瓷娃娃。那手感也与瓷娃娃差不多,冰凉僵硬,伶仃瘦削,只剩骨头。
沈让低头看着,点了点头。
“帮我握住枪。两只手。”他说话声音很低,唐峥低着头刚好听到。虽说不知沈让要做什么,但唐峥依旧什么都没有问。他捧着自家将领的苍白的手,小心地将手指掰开。他力气很大,甚至能轻易捏断一个成年人的手腕,可却似乎掰不开沈让蜷缩的手指。
手指被萎缩的筋络和皮肤牵拉着弯曲。
“没事,我不疼。”沈让说。说着,他抬起眼,看了看周围的队友。
唐峥、夏天,是他一小队的嫡系下属,对他唯命是从,亲厚自不必说。老墨合作多年,是过命的兄弟,人品早已了解。关燕从前是作战部的,后来在红区多年,也是他特意选出来的可靠的人。胡颜颜是风宁的人,性格虽然有些浮夸,但也知根知底……
唐峥扶着他的手指,握住了枪。
沈让点点头。
“谢家豪。”他不再搭理唐峥,偏过头招呼谢家豪。
谢家豪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又被晾在一旁。他双手插在衣兜里,反复踱步,好像有话想说,却又束手束脚。此时沈让叫他,他愣了一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左右看看。唐峥朝他点点头,他便局促地走过来。
沈让双手放在腿上,整个人苍白、瘦削,看上去柔弱无力,好像还很好说话。
沈让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先前,你在那个实验基地……”他的气息不足以支撑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强压着咳嗽,才继续说,“把箱子……”
沈让停下来闷咳,每一声咳嗽都会震动胸腔,整个脑袋都跟着疼。
谢家豪忽然打断了他。
“对,我正想和城主汇报!”谢家豪有些激动,语无伦次地说起话来,但说了一半,声音又低下来,靠近了沈让。他似乎理解了沈让单独找他说话的意图,靠近之后压低声音,“那个箱子弹开,药飞出来,我确实抢救了两支。”
“咱们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这个,不能功亏一篑。我知道当时我做的是有点冒险……但是,这个,城主……这次任务本来就很危险,受伤都是没办法预料的。”
沈让点点头。
谢家豪面露喜色。
“给我吧。”沈让抬了抬下巴。
谢家豪犹豫了一瞬间。
他其实没想到沈让注意到了他拿了药物,也还没有做好交出去的打算,可仔细想想,这也并不是坏事——沈让既然开口索要这个药,就代表他所作所为是合了城主心意的。游子龙和小大受伤就算与他有关,这两支至关重要的药物,也足以让他将功补过。
他到底还是识时务地从衣兜里将那药物拿了出来。
沈让的目光落在他遮遮掩掩的手里,似乎挑了一下嘴角,又似乎放松下来。
谢家豪没有看懂沈让的表情。
他也永远不会明白了。
沈让动作流畅地抬起双手,冰冷漆黑的金属正对准了他的眉心。
子弹飞旋着冲出黑洞洞的枪口,在人类的反应极限速度以前,就从眉心穿过他的头颅,血迹飞溅在荒芜的土地上。谢家豪睁大了眼睛,却来不及问出一句为什么。
谢家豪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重重地倒在自己的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