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悲贝,为什么你能有那么多钱买肉?】是夜何乐吃得肚子滚圆,躺下睡觉时,突然想起忘了问这个问题。她可不相信那些腌火腿和五花肉都是何悲的养父母寄给他的。因为她知道,何悲15岁之后虽然在县城租了房子,但养父母其实住得不远,他时常回去,显然不存在寄东西这种事。
【……我小时候,在寺庙后面发现了一个宝藏。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看。】何悲没想到姐姐居然不惜耗费宝贵的灵力也要问这个问题。看来姐姐对肉才是真爱。
【宝藏?!……好吧。】
后来何悲大致告诉了姐姐,与其说是“宝藏”,不如说他其实是发现了一个江湖大盗藏匿赃物的地方。
他当年亲眼目睹那名独眼大盗为同行所杀,但可惜那些愚笨的同行都没找到那些赃物。
因为何悲在他们厮杀之间,悄悄地脱了衣服将那许多金银首饰都包裹起来,分几次都转移走了。
何乐哑然,她感觉弟弟这一世简直是开挂的人生。相比之下,自己这六年才吃了几次肉,也太悲惨了……她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一世是不是自己才应该叫何悲。
就这样,年龄逆差的何乐与何悲姐弟俩,在乾隆年间又度过了一年。
七岁这年一个初夏的上午,何乐随姑母王芹湘前往钱塘一个大户人家接生。那户人家在竹山园附近,大清早便派了马车来找王芹湘要她速去。彼时王芹湘本是带了何乐要去荷塘玩耍,只得临时改了行程回家准备。
那户人家距离西湖很近,论脚程其实不近,但坐马车便不算太远。路上姑母只告诉何乐,是狗儿山的陈姓人家,听闻是做官的。此次要生孩子的产妇汪氏是头胎,听传话的下人言语形容,估计凶险诸多,恐怕是要去鬼门关上走一趟。要知道,陈姓人家也是听闻王芹湘经验丰富,便特意请她。
王芹湘在马车上提前教了何乐一些事项,让她届时多多留意。她早看出何乐不像一般幼童对这些动辄就闹出人命的行当避之不及。她看何乐既然有心学习,现在也就准备把这门手艺传给何乐。
毕竟,即使这样的盛世,也得居安思危。一技在手,吃穿不愁啊。
待得上了一些石阶,到了那户人家门口,等下人引她们入宅时,何乐才恍然大悟。
如今是乾隆十六年辛未,啊……这不就是……不就是那个有名的「勾山樵舍」么?
虽然这宅子的真实模样是头一次见到,但何乐却觉得自己仿佛曾经来过一样。
是了,大学时的旅行目的地之一,就是杭州,也就是如今她生长了七年的钱塘。
不同于寻常人家,从外面看掩映于紫竹林中的宅子似是陋室,实际进了宅子何乐发现里面颇有些大。不过她不敢松懈观望,背着小包袱紧跟姑母王芹湘。王芹湘自己也背了个大大的布巾包袱,里面装着各种接生时要带的物件。
木盆,剪刀,一杆小秤,还有干净布巾等小物。
何乐这么多年观察下来,她知道姑母不仅是胆大心细,最重要的是擅长察言观色。王芹湘知道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因此每次都充分准备;但同时她也知道,产妇的精神状态对身体也会有反作用力,该鼓励时,就得使足了力气。
另外王芹湘特别讲究卫生,平时在家里常备着许多洗净后还要煮一遍再晾干的布巾。而那些用过的有污秽的布巾,她都会用专门的布袋装回家单独烧掉。
进了里屋,见到待产的汪氏奄奄一息地卧在榻上。此时,虽然看着姑母不动声色,何乐却从姑母拉着自己的手劲感受到了姑母的紧张。
与此同时,何乐也摸了摸自己的小包袱中的一个包了许多层的小瓶子。
*
早年何乐看王芹湘给自己的双手和剪刀消毒都是开水,一双手烫得通红,十分心疼姑母。但她也知道,在这个时代,蒸馏酒还没有兴起,人们也还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更有效地消毒。
但是……此时的欧洲,虽然那些知名的化学家们都还没出生,但高度的烈酒已经很普遍了。何乐心想。
因此在三岁那年与何悲取得联系后,她很快就与弟弟达成了共识:要想办法做出更高浓度的酒精。
要知道,此时此间的蒸馏技术还相当落后。因此这一世,何悲花了很大的功夫,还去宁波等地寻找各种外国商人,终于买到了一些实用的玻璃器皿——因为玻璃厂出的许多玻璃器物,要么是专供宫里的,要么华而不实当摆设的,只能寻求舶来品。
另外,只要是洋人带来的洋酒,威士忌也好白兰地也好,何悲明白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一见到便倾囊购入。
于是,自从15岁那年与变成了小孩子的姐姐重逢以来,何悲花了近3年时间,努力囤货,专心研究酒精提纯。功夫不负有心人,虽说比重计法不算很准,但他终于做出了大约75%的酒精。
这时何乐有一天突然记起,这个时期的苏州应该是有些眼镜作坊的,何悲听了便赶紧奔赴苏州。之后他顺利地在一间小作坊订制了许多带磨砂盖子的玻璃小瓶,这一来,便可将提纯的酒精进行分装密封。
何乐最初并没有向姑母解说这一小瓶看似清水的东西是什么,只说这是何仵作平时傍身带的一种仙露。何乐神秘地告诉姑母,仙露都是何仵作去西边的灵山上求来的。那是一位观中老道倾尽毕生,收集天精地华,花费九九八十一天才能炼出来的仙露。
只要用仙露擦手,擦物,便可辟邪,去污秽,祛除百病。
王芹湘一开始并不信。何乐就把小玻璃瓶留在家中,也不再劝。
但王芹湘自那以后,忍不住开始留意起总是一身青衣的何仵作。何仵作看似瘦弱,可他确实就是靠着那一小瓶仙露,平日里接触那么多的死人,却从不生病。
王芹湘有一次终于提出要试试看。她感觉那仙露虽不好闻,但滴在手上,搓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手上只留几分凉凉的仙气。
最重要的是,自打用了仙露以来,不但她自己身体越发强健起来,明显也感到那些请她去接生的产妇们,活下来的人也多了很多。毕竟她做接生这一行这么多年,心里最清楚不过,哪怕生的时候都顺利,只要还没出月子,都难讲。
感谢神仙!真真是辟邪仙露啊。阿弥托福。
王芹湘对这位年轻却气度不凡的何仵作充满了敬佩和感激,时常送些瓜果点心,回馈他慷慨赠与的灵山仙露。
*
汪氏的生产过程一如王芹湘所料,并不顺利。何乐只是在一旁看姑母在汪氏挺起的肚子上摸索,便立刻看出来,孩子的胎位不正,但羊水已经破了。
刻不容缓。
只见王芹湘表情淡定,先让下人去备上几壶沸水,接着她便伸手在汪氏的几个穴位开始逐一按摩,却并不急于开始为汪氏接生。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眼看汪氏额上的汗浸透了蒙在脸上的丝帕,下人赶紧为汪氏换了一条帕子。换帕子期间,何乐偷瞄到汪氏脸上原本因为剧烈宫缩而痛苦的表情似乎有所缓和。
这时,王芹湘打开自己的布包袱,从中将剪刀木盆布巾等物取出。最后又虔诚地从何乐带的小包袱中取出一个红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小瓶子。
“王阿婆,这是……?”一旁候着的一个丫环忍不住问。
“灵山仙露,这个能保佑夫人和孩子平安。”王芹湘充满了信心的语气让榻上的汪氏又多了几分从容。只听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一直紧抓着被子的手也放松了。
王芹湘把仙露擦在手上搓了搓,又用一条小布巾沾了点仙露,在汪氏身下涂抹开来。汪氏虽看不见,但只觉得仙露所到之处,都带着丝丝凉意。在这有些闷热的屋子中憋了许久,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舒适。
之后丫环们帮忙准备好了热水浸过又拧干的布巾,何乐站在姑母身旁,端着一个小托盘——也是用仙露仔细擦过的,安排丫环们依次将热布巾排放好备用。
王芹湘指挥丫环们将吸了许多羊水的被褥拿走了,取来干净的布巾叠了几层,都铺在汪氏身下,以防污了床被。
又等了好一阵,待王芹湘终于确认胎儿的胎位正过来了,她才开始鼓励产妇汪氏顺着宫缩的节奏开始用力。
“哇——”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房间。
“恭喜夫人,是位千金。”王芹湘让下人们又重新打来一盆温水,把浑身血污的女婴放在手中托着,用一条新棉布巾沾了温水细细地擦拭。
擦好了,她接过何乐递来的又一条大布巾,先是放上那杆小秤看了一眼,接着用大布巾把婴儿包好,也放上秤。
称好了,王芹湘也没忘记把布巾的重量减去。
“夫人,令千金是六斤一两,啼哭嘹亮,手脚结实,夫人您不容易啊。”王芹湘这一句慰问的话,让已经虚脱的汪氏忍不住感激地大哭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陈家的大宅才安静下来。
王芹湘不肯收下额外的银两,只按最初说好的金额取了报酬。
但还没等她带着何乐走出宅门,汪氏又让下人把王芹湘叫了回去。
原来,汪氏和丈夫商量了一下,执意要让长女认王芹湘做干娘。
王芹湘原本觉得自己身份低贱,不能越了界,但盛情难却,终究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王芹湘每每带何乐去西湖边玩,便会顺带去陈家探望一下干女儿。
何乐也自此结识了比她小七岁的陈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