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期,阿婧并非没与同龄女孩玩耍过,只是那些女娃和她一样,往往扎麻花辫,穿最朴素的棉布衣裳,因而在阿婧的认知里,女孩们就像自己这般。
眼前,一身淡紫纱衣的少女站于红叶树顶,秀丽长发随风飘着,如丝似云,正若有所思的打量阿婧。
阿婧双眼晶亮,像望见从天而降的仙女。魔窟不收女子,这位美丽姐姐为何会在此处?
“我来送饭,你是谁啊?”
“送饭?”少女眉梢轻轻蹙起,转而,淡笑反问,“哪里需要送饭了?”她扫视一番阿婧,恍然道,“你便是救了蚕婆婆的阿婧?”
“对,我是阿婧。”不曾想自己会被知晓,一时,阿婧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忙不迭问,“你叫什么?”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既认识自己,所以也是魔窟的?她不理解的接着说,“姐姐你这么美,怎入了魔教?”
阿婧说话习惯直接,尤其面对让她产生亲近之意的人时,此问完全出于好奇,她不会意识到简单一句话或会招致反感。
原来,少女就是蚕婆婆曾提及的例外——柯桑。九岁那年,柯桑被强掳到魔窟,那段过往,于她而言,是不愿回想的梦魇。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她依然讨厌旧事重提。
柯桑带着讥嘲的口吻道:“不也有人死乞白赖要加入魔教吗?”
听到“死乞白赖”四字,阿婧浑身一激,愣是一句话也答不出,她拽紧身上的包裹,眨巴眨巴眼,望着柯桑。
阿婧眼中的情绪无比醒目,但对柯桑无效。柯桑最烦可怜无辜的模样,好在有铁皮面具,她不用看见令人厌烦的表情。
“魔林非你能来之地,赶紧走。”
“要走的。”阿婧站了站,又看了眼女孩。她有点难过,难过于美丽少女同其他魔窟人一样不喜自己。阿婧拱手行了一礼,“我们后会有期。”话毕,她向魔林飞去。
“放肆!”见阿婧竟还想穿过魔林,柯桑射出一排暗器,拦住阿婧去路。
阿婧错身避过,细针扎进树枝,整齐有序排开。阿婧停脚,转头,只见柯桑已飞至正对面,她缓了缓呼吸,解释,“我去暗道送吃食,你莫拦我。”
“暗道?”似明白什么,柯桑伸出手,“你那包裹扔我看看。”
她已确定阿婧被欺骗来了此处,因着最近的事,柯桑担心有人欲对蓝忱或魔窟不利。
阿婧哪明白她的想法,自然摇头。
未曾坦言身份,且存在敌意,即使心生亲近,阿婧也不免觉得可疑了,她盯着柯桑,拒绝道:“不行,我答应了就得办到。”
“傻子。”柯桑哼了声。
蓦地,魔林深处传来巨大响动,似古树倒地,惊得飞鸟逃离,刺耳鸣叫阵阵。
柯桑回头望向声源处,面上闪过担忧之色,犹豫一瞬,她打定主意先擒阿婧再寻蓝忱,转眼,却发现女孩不见了。
还没飞离多远,阿婧就发现少女竟追赶而来,“你别追啦,我只是借路,而非要闯魔林。”
“暗道可不是这方向,你被骗了,傻子!”
被骗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阿婧即刻停脚,落于红树顶,回身问道:“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被骗?”
柯桑随之停下,心道,这丫头轻功真不错,面上却没好脸色,她再次伸手,“包裹给我。”
“你把话讲明白,我再给。”
“懒得与你废话。”说完,柯桑直冲阿婧攻去。
因不愿与柯桑交手,故阿婧出招以防为主,然而柯桑招招紧逼,直把阿婧逼得从树顶退至树腰。
顺着树身,阿婧跳至另一棵树的树枝上,柯桑依然紧追,阿婧咬了咬牙,伸出两指,转身攻向柯桑。而柯桑亦伸两指,仿佛同样招式在半空交接,下一瞬,一人自空中跌落。
啪!烟尘四起。
灰尘中,阿婧身影显现,一动不动地躺于地面。
柯桑立于她半米远外,看了眼露出容颜的阿婧,她扯了扯唇,“也不过如此,残阳到底小题大做。”随即,她的视线落至一棵树旁。
那里布巾散开,食盒碎裂,里面装着小石块。
出招时,柯桑的另一只手顺势扯下阿婧身后包裹,却不料,这东西比想象中更沉。
她突然有点佩服阿婧,居然背着这种鬼东西,飞了如此之久。可惜的是,武功一般。
“是柯桑丫头啊!”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打破思绪,柯桑望见熟悉之人,眼睛一亮,“流月前辈!”她再不管阿婧,奔向流月。
仰躺着的阿婧闭了闭眼,压住莫名泪意。若非心软,她不会落到此般境地。那个美丽姐姐原来叫柯桑啊,名字真好听。阿婧能够看清她的动作,若有下次,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败。
一边想着,阿婧一边运气,尝试解穴。虽然碎星不曾告知,但阿婧察觉,口诀内含解穴之法,她得尽快参透才行。
“稀罕啊,是谁闯了魔林?”不远处的身影醒目,这边,流月想要过去,却被柯桑拉住衣袖。
“我已把她定住,没甚要紧。”柯桑弯唇,向四周望了望,没见到所想之人,陡记起刚才声响,不免担忧,“阿忱呢,在哪?”
心知她是听到动静了,流月打趣,“怕什么啊?我还能伤了他?”
“快说,他去哪啦?”习惯了流月调侃,柯桑自无所谓,只是心中惦记,她急声道,“到底去哪了?”
“我问你,你不言;那你问我,我为何就要答你呢?”流月将双手背于身后,故意慢悠悠说,“这是女大不中留,急着给人当媳妇呢!”
“是了是了,您怎么说都成!”柯桑果断承认,再扯了扯流月衣袖,流月却依旧不声不响,柯桑索性甩开他手臂,飞向高空。
流月没有阻拦,只是轻轻一笑,小丫头急脾气啊!他向前走,经过散开食盒,踢到一块铁皮面具,他弯身捡起,抬眸,望见地上断落树枝,视线往上,树身上是踩踏痕迹,他再次踱步,直至阿婧身侧。
女孩不能动,目光却是看着他的方向,清澈眼眸似乎不解。流月再次失笑,新来的小丫头可真年少啊!
“阿婧,需我帮你吗?”
从现场情形分析,流月猜到阿婧该是被哄骗来此,才与柯桑产生冲突。只是,看着小姑娘神情无畏,他格外好奇她会如何应对。
求人,抑或宁折不屈?
水灵双眼滴溜溜转着,人却没有开口迹象。正当流月纳闷,柯桑是否也点了哑穴时,地上少女一跃而起,抢过流月手中面具,退到几米远外的树下。
“你还能动?”
“为何不能?”四肢自然是疼的,可阿婧不愿在气势上输人一着,故语气有点冲,脸上带着戒备。
这个约摸四十余岁的男子与柯桑相识,亦认识她,却不知身份,还一副睥睨一切的神态,阿婧感到恼怒,仿佛被人拿捏,因而,她只能逼自己一把,不能再任人宰割了。
看她不服输的模样,流月竟觉几分喜悦,“你很拼,我突然明白,你为何能留下了。”
“就算夸我,我也不会信你的。”盯着男人,阿婧大声道,“大伯,你是谁?”说着,她戴上面具,动了动疼痛的肩膀,站正。
见此,流月哈哈大笑。阿婧看似强硬,说出的话还是稚嫩,他温和的答:“我能在此,自是魔窟人。你呢,阿婧,你为何一定要加入魔窟?”这个问题,是流月此刻最为好奇的。
小姑娘,放着名门正派不去,何故加入魔教?
而阿婧听到他的回答,像是终于放下重担,啪地,坐于地上,松口气的她叹息一声,道:“既然是魔窟人,柯桑姐姐该也是魔窟人,那为何与我动武呢?既识我,还要动手,我是搞不懂了。”
好不容易遇见与自己一般年岁的女孩,却得成为敌人,阿婧不愿。正当她烦恼时,却又听一阵笑声传来,她有点不爽,还是加了称呼问,“大伯笑什么?”
“没笑你,我是认为你有趣得紧。”流月收了笑声,依然保持微笑模样,“柯桑丫头动手,自是因为你犯了门规。”
阿婧一顿,细细想了今日发生之事,然后,目光瞥见地上的所谓食盒,她抿了抿唇,“这里不能来?”
“是。”
“暗道不在这个方向?”
“不在。”
“那么,暗道守卫,需不需要送饭呢?”
“不需要。”
“哦,知道了。”阿婧蹲坐着,随手抠了抠身侧泥土,她看着一大片火红密林,热烈的、本是美丽无比的,却令她透不过气。
柯桑说得对,她就是个傻子。
“违反门规会怎样?”阿婧喃喃。
流月道:“挺严重的吧,怎么,害怕了?”
阿婧点头,没一会,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固执地别过身子,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好似整个天地间,只有她存在。
没来由的,流月从这个小小个头的女孩身上,幻视另一个身影。是昔日的蓝忱,或是,幼时的他自己?
魔窟是什么地方,流月再明白不过,但这个教训是阿婧在此生存的必经之路。即使不忍,他也不能安慰。
“成为强者吧,阿婧。越强的人,越不会受到欺侮。”
娓娓道来的话与所想相合,阿婧重重点头,表示认同。灰色布衣上的杂草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即使布衣破了,此刻,她却也不狼狈。想起流月的话,阿婧转过头看着他,“您想知道,我为何要留在魔窟?”
“为何?”
“因为,我想变强。”阿婧握紧双拳,眸中光芒闪烁,她坚定的说,“我要报仇。”
后四字说得斩钉截铁,流月一字一字听完,微微笑了。的确,仇恨是力量之源,他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