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因为聪颖被巫滢挑中传承神农医药,想到巫滢永远邋遢的身上,和永远刺鼻的味道,暨白内心是非常抗拒的,和父亲撒娇打泼各种手段用尽,父亲也不同意,“神农氏真正的医药术是需要传承的。”
除了神农氏,部落里还有其他巫医,女称“巫”,男为“觋”,个个都又脏又臭,但是论味道,还都及不上巫滢。巫滢本是父亲的妹妹,也是为了传承,便重点对待自己这个神农氏传承人,把自己日日时时带在身边熏陶。
更让他崩溃的是,随着他慢慢长大,他竟然适应了巫滢身上的味道,甚至还觉得草药的味道非常迷人。
所以,别人闻到自己身上,也会和小时候闻到巫滢身上的味道一样吗?
暨白一边捶胸跌足,一边又深深沉迷于草药医术针灸之中。只能每日三省吾身,不要变成巫滢那样的人。
巫滢是个极刻薄的人,对草药的宝贵程度简直到了严苛,要不了命的便不会给人用药,若有人动了她的草药,必定会禀告父亲,让那人受到非常严重的惩罚。
只是渐渐长大了,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是因为草药太过难得,所以巫滢宁愿放坏了,也不要真正需要草药的时候没有。
但是他却不会这么做,草药不够,那就多费些时间种植便是了,倘若因药误了人,那才是舍本求末了。
但,他也不是被别人偷了药也没脾气的。
本来部落败了,他的心情就不好,还被个不懂药理的翻乱了他的药囊,祸害了许多药草,顿时便火冒三丈。
听说黄帝都已经下了令,他们部落的巫医也太过霸道了些!随意祸害败降部落的草药,比巫滢还不如!
当即便捏着那人的手来找他口中的巫医了。
只是为什么黄帝部落的巫医和别人都不一样。
即便是简单的麻衣,却那样干净整洁,好似下凡的九天玄女,睥睨众生。
暨白顿时有些羞赧,悄悄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每日都会去水里擦擦身子,应该不会有巫滢身上的那种味道罢。
她的名字叫汐,真好听。
她似乎有些生气,不过好像那人来偷自己的草药并不是她指使的,被人误会了心情自然不会好。
她还会吹笛子,真是个好特别的巫医。
只是她好像真的很生气,吹出来的曲子听得他心发疼。
按住疼得一抽一抽的心脏,他向她解释,但是她就是倔强地不听。
心脏好像要坏掉了。
他好像没有心脏上的毛病吧,怎么一见她就开始疼了呢。
但还是忍不住来找她。
听说所有追求她的人,她都会冷淡不理,她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么?
不过这些都无妨,只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好,慢慢地就会喜欢自己了。
可是没过几天,她就从阪泉回去了。
暨白终于知道,他们是两个部落的巫觋,若是不能结为夫妻,或许一辈子也见不了几面。鼓起勇气对父亲说,自己要去黄帝部落去,意料之中,父亲气得把自己打了个半死。
“你就是死了,也要死在部落里。”
他最后想了个办法,骗父亲说,“我喜欢的是黄帝部落的巫医,若能娶回来,咱们部落里不就又多了一个巫医么?”
但是他心里暗暗决定了,以后汐在哪里,他就在哪里。父亲总不至于冲到有熊部落把自己打死吧。
怀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来到黄帝部落,黄帝一听自己要来,当然高兴,自己便提出了要住在巫汐旁边的要求,黄帝自然应允。
黄帝部落里的人替自己收拾屋子的时候,他有些紧张地去了汐住的地方,一眼看到桌子上摊开好大一块兽皮,走近一看。
其他的符号他不认识,但是正中间那两个“黄帝”,他却是认识的。
暨白瞬间只觉得一颗心被浸在了冻冰里。
难道汐喜欢的人是黄帝?
就像自己也会无意识的写出来“汐”这个字,她甚至还要专门把对黄帝的爱慕写出来?
旁边屋子收拾好了以后,暨白同手同脚地走了回去。有些呆滞地问那帮忙收拾东西的人:“你们巫汐,喜欢黄帝么?”
“没听说过,巫汐好像只喜欢侍弄草药。”那人回道。
还好,她部落里的人都说了,没听说过巫汐喜欢黄帝,想来汐应该不喜欢黄帝的吧……
浑浑噩噩地走出门,正巧碰见回来的汐。
一瞬间,他只觉得,汐喜欢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以后能喜欢上自己就是了。
只是,汐会买黄帝的骨雕。在黄帝身边的时候,会直勾勾地盯着黄帝看,不在黄帝身边的时候,还会用一种他难以形容的语调呢喃“轩辕”。
轩辕……
他母亲都不会用那样的语调喊他父亲“榆罔”。
更让他心梗的是。
黄帝在医术上很厉害,在汐喜欢的音乐上也那么厉害,还是一个部落的首领,随便就能送人笛子,让人主持祭祀……
还能感应上天,以雷助之。
他的一颗心只觉得被泡在了酸水之中,却又自虐似的跟在汐的身边,看她牵挂黄帝惶惶不可终日。
期间他回了一次部落,父亲用嘲讽的语气问他,“那巫医,你可求娶得来?”
他只是低着头,躲在风伯的背后,拒绝回他父亲的问话。
他能感觉到汐待他也是特别的,有一天他终于鼓足勇气问她:“汐,你是否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呢?”
可是向来耳聪目明的汐愣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什么?”
他就再没有问第二遍的勇气了。
直到一天,他听到了黄帝问她,“你可愿嫁我为妻?”
他看到汐愣住了。
他不知道汐为什么愣住,或许惊喜来得太突然?
有些不敢置信?
他堵上了耳朵,拒绝去听汐让他绝望的回答。
他们肯定要结婚了吧,汐那么喜欢黄帝。
整个部落都会为他们祝福,然后黄帝会牵着汐的手祭祀天地。
暨白收拾着东西,只觉得脸上一片濡湿。
原来他竟然哭了,若是让父亲看见,定然又要把自己打个半死。
可是,他已经迫不及待跑到他父亲面前大哭一场了,好让他打死自己算了。
只是去之前,他还想为汐再做一件事。
他想做一对雌雄骨笛送给汐,即便是黄帝,也不一定就能有这份心意,他要让汐记住他,曾经有个人,其他方面或许比不上黄帝,但是待她的心,却是胜了所有人的。
雌雄骨笛需要去找一对丹顶鹤,取其尺骨,只是若想找来一对,只能去漕水附近猎一对鹤。
看着这一群成双结对的鹤,暨白决定就选那正互相梳理羽毛的一对,只是架着弓刚瞄准了其中一只,他有些犹豫地放了下来。
它们轻触对方的喙,叫声低柔绵扬,一看就是有情义的一对,自己又何苦去拆散了它们呢。
有些无趣地收回了弓,暨白回到舟车上,漫无目的地看了一圈,见到水泽旁边有一对快要老死的丹顶鹤,红冠子自然不如那些年轻的鲜艳,羽毛也有些斑驳,缓缓迈着步子,相依相偎。
暨白便在漕水旁住了下来,饿了就打渔,渴了就喝些生水。
只是天公不作美,又下了一场大暴雨。
暨白怕自己一走开,就再难遇到这样快老死的一对鹤,便用草编了草席,多少来挡些雨。
暴雨过后,那对老鹤中的其中一只死了。
另一只伸长了脖颈,费力地拱了拱伴侣后,最后发出一声哀鸣,呆呆地看着死去的爱人。
暨白就也呆呆地看着它,那老鹤没多久也死了。
转了转在水上呆了几天有些僵硬的手腕,暨白往鹤群中射了一只箭,惊走了鹤群,自己划着舟车将那两只死鹤捡了过来。
“看你们这样相爱,我把你们做成一对笛子,这样死了也可以在一起了。”暨白摸着两只鹤,有些慈悲地说。
只可惜两只鹤已经死了,不然多少得感谢他几句。
只是越往回走,河水就越来越浑浊。
突然,轰隆一声,震得他心头一颤。不好,恐怕是连日来的暴雨将附近的山给冲散了。
暨白急忙掉转车头往回走,只是声音越来越近,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大股洪流从上流方向滚滚而来,裹挟着泥土、石块和树枝,气势汹汹地冲向了他所在位置。
他心中一紧,往旁边看去,河岸上有棵大树,看着粗壮高大,想来能避上一避。正想跳下舟车,犹豫地看了一眼两只鹤,便没跳下去,只赶紧往旁边划去。
只是水流湍急,似乎总也靠不了岸,眼见着洪流越来越近。暨白只好抓起两只鹤,跳下了车,往岸上游去。
因为抓得急,一只手抓到了一只鹤的脚,另一只手却只抓到了翅膀。鹤的羽毛到底顺滑些,手没抓稳,鹤一下子就被冲走了。
暨白一扭头,蹬了一下车,改变了方向,往前一跃抓住了那只鹤,再往岸上游去,谁知快游到岸边时,连日蜷在舟车上的左腿竟然开始有些抽筋。不待他缓过来劲,汹涌的泥流瞬间将他淹没。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暨白还在想。
还好,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
还好,汐已经有了比他更好的人来陪伴在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