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窗棂的余晖洒在林施微的脸上,闭着的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猛地睁开了。
这一次林施微穿越成为了有穷氏国君羿的女儿,因着帝王巡狩到有穷氏,又是打猎又是歌舞,酒会不断,这样的大场面,即便是国君之女,也未曾见过,小姑娘便放肆地嬉闹玩耍了几天,身边服侍的人见她睡着,这几日自己也累得够呛,睡死了过去,竟不知道自家贵女玩得筋疲力竭下贪凉就猝死了。
而这帝王也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害她身死的——启。
如今正是帝启十年,帝启二年时,因有扈氏不服他上位,便号令诸侯在甘地打败了有扈氏,自此以后,各地诸侯无不信服。只是他并未继续住在平阳,反而在新砦定都。想来是掘了别人的坟,住着也心虚吧。
启登位之后,日渐奢靡,不仅举全国之力供养王室,还在巡狩时,所到之处极尽搜刮之能。
林施微循着乐声来到了宴会所在,一眼看去便是端坐在正中心一身黑衣的启。
十年过去,启似乎因沉湎酒色,整个人苍老萎靡了许多,眼下凹进去青黑色的眼袋,脸已潮红,却还在不停地给自己喂酒。
看来在大禹时期惊艳众人但并未被重用的造酒官仪狄,酿出来的美酒倒把启给迷住了。
林施微将眼神从启身上挪了出去,她怕自己再多看一会儿,会忍不住杀了启,给有穷国惹来祸事。帝王巡狩并不是光着两个膀子就来了,启带来的人,除去乐工舞女、厨师巧匠,不算巫卜医祝,单论军队卫士,浩浩荡荡就有几千人,都是为了保障启奢靡享受同时护卫帝王的。不过不同于帝舜和帝禹巡狩是为了震慑诸侯,亮拳头的,启巡狩更多是为了玩乐。
坐在启下首的,是启的五个儿子,从长到幼,太康、元康、伯康、仲康和武观依次坐来。
长子太康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阐述着打猎时遇到的奇事,完全没有身为帝子继承人的稳重与城府。不过她这一世的便宜爹羿似乎也是同道中人,与太康你来我往地交流玩乐狩猎经验,好不热闹。
其他几个帝子似乎瞧不上这样的大哥,自顾自喝闷酒,没有掺和进来。武观还时不时鄙夷地看上太康几眼,生怕在场众人看不出来。
这种众目睽睽下的兄弟不睦场景,把林施微给看乐了。
瞧瞧启养的这几个好孩子,要么不学无术、满肚肥肠,要么桀骜不驯、自命不凡,别说和丹朱、商钧比,就是和启年轻时比都不如。
场中唯一可取的便是这《九韶》之舞,不得不承认,启在乐舞上倒是有些天赋,《九韶》本是帝舜创作,林施微有幸见过那时的宫廷乐舞,气势恢宏,返璞归真。而启改编创作的规模更加宏大,舞姿却柔美了些,配上铜铃声清脆悠扬,也别有一番韵味。
仔细看了一会,林施微便溜达着出去了,恰巧碰见自己的贴身侍婢素找了过来。
她身上背着一把原身常用的小弓箭,汗珠子从脸上大滴大滴滑落,喘着气跑来了,“贵女恕罪,都怪奴婢睡昏了头,连您醒了都不知道。”
语气诚惶诚恐,哪怕如今的林施微才五六岁,也没有丝毫不敬,生怕自己侍奉不周被贵人怪罪。
自从启打败有扈氏后,有扈氏以及战争期间不服从他的人,全被他贬为了奴隶,上行下效,各诸侯也将一些罪人、被打败的仇敌亲属、无产平民收为奴隶,夏朝一下子便跨跃进入了奴隶制社会。
素便是有穷氏的奴隶,见过身边奴隶动辄被主人打死的场景,自然谨小慎微,唯唯诺诺。
自从穿越以来,林施微身边要么是同族,要么是侍奉贵族来赚取粮食、钱货的平民,要么是怒目而视的俘虏,从未有过这样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奴婢。如今她是真的见到了没有一点夸张的“卑躬屈膝”,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这些奴隶们,已经称不上“人”了。她也没有推翻奴隶制的想法和能力,但是并不妨碍心中对启的厌恶又添了一分。
一抬头,两人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启的车驾前。
帝启车驾轮、轴、舆、辕俱全,乃是大禹时期的车服大夫奚仲发明,比尧舜时期的马车上了不止一个档次,不仅载人更加安全,载物空间也大了许多,这才有了启到处游玩的资本。
车驾上旌旗飘扬,绣着“夏后”两个大字,在此之前,旌旗只是行军战争时所有,如今插在马车上,也成了出行身份的表示。
只是林施微看着属于启的车驾,新仇旧怨越来越多,激愤之下拿来素手中的弓箭,朝着旌旗拉开弓弦。
箭到弦上时,林施微却突然转移了方向,射中了一只飞过的鸟。若真的往王驾射去,被人看到告诉了启,恐怕过不了几天,有穷氏全族也成奴隶了。
“贵女箭术越发厉害了!”素在旁边吹彩虹屁,“都快和国君一样厉害了!等到贵女成年,或许能达到先祖大羿水平呢!”
先祖大羿乃是帝尧时期的人物,和山海经里后羿射日的故事差不多,不过这里射的日并不是天上的太阳,而是信奉太阳的部族,先祖大羿正是单挑了九个部族,才有了如今这么大的地盘。东夷部族十之八九都是信奉太阳的,有穷国和周边的邻部落自然也是如此,先祖羿能打败九个部落也算是个人物,故事就渐渐流传开来,就不知道怎么演变成射落天上的太阳了。
林施微笑着把弓递给了素,刚才心中愠愤,肾上腺素飙升,才将弦拉满,射了这么高远。结果用力过度,手和胳膊都快抖成帕金森了。
年纪太小,还得需要锻炼啊。
接下来几天,林施微便日日拿着把弓练臂力,同时到处找寻暨白。
又过了几天,启终于起驾继续巡狩了,林施微也松了一口气,日日虽然尽量避免见启,耳朵里却日日能听到启的消息,她真怕自己哪天梦游,不自知地出去宰了启。
只是可惜,她还没有找到暨白的踪影。
莫非暨白也如上一世,投身到了其他地方?
林施微却不知,这一世的暨白早就见过她了。
这一世的暨白正是有扈氏之后,说来有扈氏与启还是同姓族人,大禹将诸子分封,便形成了以夏后氏为中心,以分封地为氏族的有扈氏、有男氏、斟寻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氏、戈氏的十二个核心国,来传承娰姓。只是启登位后在璿台大飨诸侯,有扈氏不服,没来朝见,启便在作了《甘誓》,在甘地大败有扈氏,因有扈氏擅长养马,全族人都被贬为牧竖,为启养马。
暨白的生父便是那有扈氏的国君,只是他出生时,父亲便被启杀掉了。母亲日日在他耳边诉说,他的身份本该有多尊贵,暨白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一生下来就是个给帝王养马的小奴隶,他并未体会过母亲所说的“荣华富贵”。他只知道,若想开开心心的过一天,就不能再将过去的“富贵”时刻挂在嘴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好高骛远,才能活得有意义些。
所以即便是族人抱怨,贵人鞭打,他也会把什么事情都往好处想,不会将旧怨记在心里,给自己添堵,惹得母亲常说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直到一天,他跟着帝启巡狩到有穷氏。
帝启照例放歌纵酒,他也照例给他的马儿喂食洗刷,却不经意间见到一个小姑娘搭弓拿箭,一拉一射,几乎看不见她什么时候射出的箭,却见到一只鸟儿被射了下来,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索如臂使指,一气呵成。
暨白痴痴看了半晌,那女孩转动间,暨白才注意到她穿着黑色丝绸,似乎是有穷国贵女衣裳,身边也有个婢女跟着。面若朝霞,脸上挂着一种独属于贵人的淡然,似乎世间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也不配入她的眼。
那女孩身子刚往他这个方向转的时候,暨白身子快于大脑躲在了马的后面。
心砰砰地跳动起来,在胸膛里横冲直撞,他想挪下身子再去看看这贵女,却又不敢移动分毫,只盯着眼前的马腹,心想着若是能盯出来一个眼睛大小的洞就好了,自己能躲在马腹后面多瞧她几眼,她却不知道马后面躲的是谁。
“暨白,你不刷马,在那里呆愣着干嘛呢?”直到哥哥平喊了一声,暨白才回过神,故作自然地走出去,发现那贵女早就不见了。
他跟人打听才知道,那贵女是有穷氏女云,从此以后,只要做完了活,他便躲在她身边的角落里,偷偷看她,却不敢让她瞧见自己。
他莫名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牧竖,哪怕她那样的身份,也肯定不会注意到一个养马的奴隶。
直到帝启西去,一直走到了西面尽头,来到了天穆之野。据说这里是夏后氏先祖鲧建的石峁城,帝启见到这宏伟壮观的先祖圣迹,心中有感,亲自跳起了九韶之舞。
所有人都在看帝王的豪迈之姿,只有他远远地向极东眺望,东夷有穷国,那里住着一个他朝思暮想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