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暴动。
难民在死了将近一万人的时候,在饿了三天三夜的时候,忽然明白了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的意思。
这是不接纳他们的意思。
但是为什么?他们不是他的子民吗?
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于是城外焦躁不安的人们骚动起来,拿着一些郊外捡的细细长长的树枝开始昼夜不停的敲着城门,一遍遍的喊着他们要进去。
皇帝依旧按兵不动,城门依旧紧闭,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京城中的人尤其是商人因为不能走访商路,也是埋怨,说让那些难民进来又不会怎么样。
确实,京城那么大,给口饭吃又能怎么样呢?京城少点米不会因此衰落,可是那些难民却会因为少这些米而饿死。
皇帝,现如今,你在想什么?
林时鸣时刻关注着这情况,却感到越来越焦头烂额。
陆原让原本叫她来下棋,她却总是心不在焉的,平时棋艺原本是不相上下的,但她这段日子总是输,这让陆原让也看出了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师父,我在想一个问题。”她诚恳发问道。
“什么?”
“圣上是在等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们进来?”
“他们……?你是说那些难民吗?”
“嗯。”她放下白子,点点头。
“他在等。”
“他究竟在等什么?”
“……你知道李诺吧?”
“李将军?自然是知道的,李将军战功无数,我也不胜仰慕钦佩。”
“他年纪不似从前,也病的厉害,没从前能战了。但是就他一个大将,而且早年间他年轻气盛,功高盖主,对圣上出言不逊,被派去驻守凉州了。”
“他一心为民,看不惯朝廷勾心斗角的做派,一气之下去了凉州,发了毒誓再也不回来。现在凉州战事吃紧,圣上这是要逼他。”
“所以我想李将军现在应该很清楚,他这一仗,他不能败。”
“因为那意味着,凉州的百姓会成为弃子。”
陆原让又下一子,“这场,你又输了。”
“我们有什么办法吗?”她没在意棋盘的输赢,接着追问。
“什么?”陆原让挑眉,假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师父,我们能为他们做什么?”她不厌其烦,又重复一遍。
因为她是真的担心,对这件事也是真的上心。
“没办法,只能等。”
林时鸣一下子泄了气。“那但是那些人要白死吗?”林时鸣悲愤交加。
“不过你师兄七日前刚好赶在封城之前出了城,算算时间,三天前,他应当已经回到了。”
“我已飞鸽传书于他,他已经给难民发放了从大齐购来的米,他刚好就是秘密去给李将军送粮草的,顺便去助力李将军,他虽学艺不精,但是对付那些也不成问题,就是今日了,待李将军胜利归来进城请罪,圣旨,便会下来,难民就能得到安置。”
“弟子有一事不明,既然李将军来了,为何不直接将他们带回呢?”
“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一声不吭把人带走?未免过分荒唐。况且,凉州已然是天高路远,那些奔波那么久的人,甚至还没调养好,再次颠簸,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凉州的战后重建,也需朝廷拨款啊。”
“所以,这是非要来和圣上低头不可了?”
陆原让点头。“圣上的意思。”
“师父,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并且好像早就料到一般。”林时鸣佩服他的神机妙算,却也因此感到疑惑。
“我有自己的渠道,将来也会一一传授于你,你师兄已经掌握一半,将来另一半,由你接手。”他站起身来,说道。
“我虽不能料事如神,但在天子身边那么多年,他要做什么,我自然也是比旁人要清楚的。至于李将军,我和他是至交,我已然料到,自然要为他做些打算。”
“切记,以后做事一定要考虑周全,稍有不慎便会牵连旁人,特别是在朝廷,你千万千万不能拿自己的命去玩笑。”
“徒儿谨记。”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不管你闯什么祸,师父都会帮你担着。”陆原让笑了笑,转身说道。
我的宝贝徒弟啊,师父会护你一世周全的。
林时鸣忽然就觉得,他的确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起码她还是很相信他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可是,那些人要白死吗?”
陆原让没说话,这像是一种默认。
“对了,那把剑,你想好名字了吗?”他转移话题。
林时鸣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还没。”
*
秦惊春是知道林时鸣在为这事烦心的。只是她一个深闺中人,实在没有办法,除了干等,也只能干等。
但是看着林时鸣那么忧心,所以她今天又进了一趟宫里,跟皇后探探口风。皇后对她倒不是拐弯抹角之人,已将所知毫不避讳的全盘托出。
坦言今日李将军便能回宫,只要他向皇帝请罪,皇帝便能消气,也好借此机会打压他,把他留在宫中,任他掌控。
皇帝总是多疑的。
即使李诺忠心耿耿,一心为民,他依旧害怕他起兵谋反。
帝王之心,难以捉摸。
其实算起来,当今圣上,不过也才二十七,正是盛年。
因为他年少有为,十六岁便登基了。
能有如此心计,也着实叫人恐怖。
十一年兢兢业业,步步为营,将局面促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一个真正的,为他所有的世界。
……
不过两个时辰,李诺果然风尘仆仆的从凉州一路快马到了京城。
届时城门大开,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
也是,原本就是他布的局啊,这结果也是他希望的结果啊。因为是他决定的事,所以每个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力促成这件事。
李诺并不是一个老人。
相反,他是李家最年轻的少将军。十四岁从军,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十七岁时,战功已经堆叠如山。
少将军实力不容小觑,因而军队中人都无比崇拜少将军,高过之前的任何一位将军。
这位正直的将军,今年才二十。但是这位仗义执剑的将军,却在三年前,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惹怒天子,被遣去凉州驻守。
十七岁赫赫战功的李诺,在天子面前不值一提。
李诺第一次尝到挫败。自此,京中人不再看过李将军风采。
李诺驾马进城,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军队训练有素,没有因此而慌张。京中一时混乱。
李诺感到世事变迁太快,他还什么都没有去做,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下马进宫。
他上台阶的时候就在想,他为什么非要跟这些个没完没了的是纠缠不清,他已经退步,他还要怎样?
“凉州守将李诺,求见圣上。烦请公公禀报。”
“哟,是李将军,不必禀报了,圣上已恭候您多时了。”
“宣,李将军李诺觐见!”
李诺残忍的笑笑,果然,他布的局,从来都只有他预想的结果。
他最知道他的弱点。
他那时忽然想起,两人一同拜入青衣大师门下的时候,立下的誓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有些人早就忘了。
只有他还苦苦记着,守着。
他进议事殿觐见。“罪臣李诺,参见陛下。”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帝挑眉,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哦?李将军何罪之有啊?”
“凉州一战,臣拖了太久,延误战机,害得百姓人心惶惶流离失所,臣,罪该万死。”他磕了一个响头,没起身。
“啊呀,李将军这是做什么?朕怎么会怪你呢?李将军战功无数,保家卫国,朕怎么怪李将军?”皇帝自高台上龙椅走下来,亲自将他扶起。
“臣惶恐。”李诺站起身,拱手哈腰,低头说道。
“朕不仅不会怪罪于李将军,反而还要封赏李将军!”皇帝笑眯眯说道。
“来呀,传朕旨意,李将军精忠报国,一心为民,封王爷,名讳高宴王,赐王府一座,珍宝无数,三日后宫廷宴席,为李将军接风洗尘!”
“城外凉州百姓,一并纳入京城。”
这下,是彻底将他锁在京城了。非沙场之事,他便只能是这宫中囚鸟。
“李将军今日归来,朕甚是高兴,今日退朝,朕要和李将军好好叙旧。”
“退朝!”
*
皇帝的御书房中,只剩李诺与皇帝二人,连苏公公都退下了。他坐着,李诺站他身侧。
“怎么?还生朕的气?”他坐在那梨花木椅上,说道。
“臣不敢。”
“外人不在,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皇帝眸子暗了暗。
“臣惶恐。”他拱手低头,没看他一眼。
“师兄,你真是好狠的心,当年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居然真的打算再也不回来。”他起身,凝视着他。
他捏着李诺的下巴,强迫他正眼看他。
“……”
“就这么想逃?”
“臣不敢。”
“长情哥哥,宴儿好想你。你不在这三年,有没有一点点想我?”皇帝钻进他两只手臂之间,一下子抱住了李诺,亲昵的喊道。
“……”李诺动作僵硬,没抱着他。
“陛下,不合礼数。”
姜宴只是自顾自继续说,没理他的话,“我当时就是太生气了,又不是真的想让你走。”他嘟哝着。
李诺感到不对劲,他头昏脑涨的。
感觉很热,身体里像有一团火在烧。
“长情哥哥,今日的香薰,味道可好闻?”
“你……你在里面下/药了?”
“嗯……很猛的药哦,怕你不中招。”他嘻嘻一笑。
姜宴慢慢脱下他的甲胄,脱到只剩里衣。
轻轻一推将李诺推到那张梨花木椅上,帮他……,跨坐在他身上。
“陛下,不行。”李诺轻喘着,说道。他现在使不上一点力气,推不开他。
“哥哥是不想我……也不想我的身体?”
李诺看着男人俊美的脸,墨色的长发如瀑,凌乱的倾洒下来,绝美非常。光滑粉嫩的肌肤在眼前,感到快要失去理智。
太柔软了,男人的身段。他简直像只勾人的狐狸。
“长情哥哥,宴儿会让你特别喜欢的,这是今日为哥哥接风洗尘,宴儿送哥哥的礼物。”
他情难自抑。“长情哥哥,……”
这段关系是不应该的,他知道。
所以他才逃了三年,现在却依旧被他抓回来。
然而可怕的是,他也情难自控。
“哥哥……”姜宴可怜兮兮的喊他,脸上粉嫩嫩的泛着红。
李诺没办法。
*
城门大开,林时鸣心情大好。
看着难民一涌进城,好奇的张望着京城的繁华,她替他们开心,起码,死去的人看不到的大千世界,活着的人能替他们走过。
“娘,我想吃那个!”一个小姑娘指着糖葫芦说道。
女人面露难色,她身上并无盘缠。
林时鸣自掏腰包,给她买了好几串。
“快说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笑的甜美异常。
临走前,小姑娘还挥手跟她再见。
林时鸣心情愉悦,哼着歌准备回家。
结果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她看到一个身形鬼祟的人跟着一个难民进了巷口。她追上去,但为时已晚。
他死了。
她瞪大了眼,赶忙回去查看那对母女,发现那对母女惨死在另外一个角落。小姑娘手里的糖葫芦,只吃了一个。
“不……”
为什么?
李将军不是已经回来请罪了吗?为什么还不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