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像是养了一只会往家里叼死老鼠的黑猫。
用旅行青蛙作比喻会不会礼貌一些?
夸下海口的禅院甚尔没几天就因为左脚先踏进门槛被人找茬,事情闹到他老爹那里后,该人眼不见心不烦地将少年托管给了家族学堂——一个聚集着孤儿、下三滥和刺头的地方。
他当然不是会老老实实听从管教的家伙,于是隔三岔五地便从学堂宿舍溜出来,只是出来了也没地方可去,最后反而是相当频繁地来到玩家的出生点。
禅院莲看着公告栏跳出的提示:
「您的朋友*禅院甚尔回来了。」
玩家将「朋友」修改为「青蛙」。
「您的青蛙*禅院甚尔回来了。」
拉门被“唰”地拉开,还未见人影,就看见个油纸团被丢进来。来人也没管东西有没有扔到目标手上,相当熟稔地往榻榻米上滚去。
禅院莲也没管从身旁滚过去的大只青蛙,将油纸团打开,有些好奇地尝了口里面的饭团。
她嚼嚼,咽下。
“学堂里也会教家政课吗?”
“教啊,出门当咒术师可没有做好的饭吃。”
“想必甚尔君的课业相当让老师头痛。”禅院莲晃了晃手上的饭团:“简直像是从垃圾桶里掏出吃剩下的和坏掉了的食材,再凭借纯粹的大力将食物硬挤成一团看不出原材料的结合物,别说味道,连口感都糟糕透顶。”
禅院甚尔露出懒洋洋的笑:“哪有,不是说抢来的东西会更好吃吗?我特意打劫了别的家伙给你做的,不过一不留神都吃掉了,干脆把吃剩下的都捏在一起送给你了——等等你在干什么——你没有味觉吗?”
玩家看着状态栏上消失的「不舒服+40(来自极度饥饿,倒计时一小时零九分)」和新增的「恶心+2(来自低劣的食物。)」满意点头。
她对禅院甚尔解释道:“正好还有一小时零九分就要饿死了。”
“精确到分钟的死亡时间是吧。”
“甚尔君不知道吗?人要死的时候眼前会浮现数字的死亡倒计时的。”
“真的假的?”年仅12岁的甚尔此时还没见过死人,于是半信半疑地想要用过往经历来举证:“从来没人说过这件事。”
“甚尔君人缘这么差,没人跟你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禅院甚尔被说服了。
于是他反问:“你自己不是能搞到吃的吗?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玩家沉痛地回答:“晃了下神……”
明明只是按了三分钟倍数键而已。
禅院甚尔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确实不确定人要死的时候眼前会不会浮现数字倒计时,但是他知道人饿了的时候起码会面色苍白、无精打采。
大概就以禅院莲那毫无异色的外表,任谁来都会认为她只是又开了个无足轻重的玩笑,但是自那以后,禅院甚尔来的时候倒是经常会带吃的东西。
有时候是砸到他的小青果,有时候是打完人后搜刮的赃物,有时候是去饭堂后厨偷吃后顺便给小孩带的大餐,有时候是不知道怎么搞来的糖果,更多的时候是他自己做的试验品。
正经做的时候就好吃,不正经做的时候味道就千奇百怪了。
小孩总是会很给面子的全部吃掉,要不是那些称得上辛辣的点评,禅院甚尔都要怀疑这小孩是不是味觉有问题。
但是味觉没问题的情况下也把那些单纯搞怪的食物吃掉,听起来似乎更可怕。
玩家:有得吃就行,三天不吃饭就会死的机制玩起来有多麻烦真是谁玩谁知道。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有哪个玩家能拒绝彩蛋呢?在转瞬即逝的时间快进下突然到来的旅行青蛙,和他带来的不知道是鼻涕味的比比多味怪豆还是正儿八经的美味日式料理的薛定谔伴手礼,仿佛令等待长大的过程也有了游戏性。
就概率而言,心血来潮胡乱做的搞怪料理才是ssr。
总之在生死簿上一闪一闪地活到了夏天,按理来说深山老林里夏天不该难捱,但这几天热得像是顶上那颗爆弹终于要开始生物灭绝计划,禅院甚尔躲在屋檐阴影下眯着眼睛看被烈日照得煞白的屋外,黑头发的小孩穿着看起来就热得刺眼的鲜艳小袖,在外头站着看树。
“不是说妖怪或者鬼魂什么的都会害怕太阳的吗?”
莲煞有其事地配合道:“我是旱魃那一挂的妖怪。”
“看起来不像。”甚尔翻了个身,离开被他躺热了的那块地。:“明明平时看起来阴森森的,像是很适合被放在陵墓里的东西。”
“是因为长头发吧。”莲摸摸太阳下吸热得烫手的黑色长发:“说起来也该剪了。”
莲看向甚尔。
甚尔又翻了个身,脸贴着温凉的榻榻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我可没给别人剪过头发。”
莲也没强求,转过头继续看树。
蝉鸣响了一会儿。
“你明明就很热,汗水都滴下来了。”
“夏天穿这么厚当然会热。”
“说好是旱魃那一挂的妖怪呢?”甚尔“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小跑到太阳底下把莲拎了回来:“我都要搞不清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他也没等莲回答,继续说道:“天热也不知道往凉快地方跑,就知道站在大太阳底下发呆,你是笨蛋吗?”
“是在研究。”虽然被人拎在半空一晃一晃的,但莲还是坚定地反驳道。
“呵,研究。”甚尔摆出一副禅院不屑的样子。
于是这个湿哒哒的小鬼面无表情地碎碎念道:
“枇杷(学名:Eriobotrya japonica (Thunb.) Lindl.)蔷薇科·苹果亚科枇杷属常绿乔木,树高可达10米,小枝粗壮,棕黄色,密生锈色或灰棕色绒毛;叶片革质,披针形、倒披针形、倒卵形或椭圆长圆形,长12~30厘米,宽3~9厘米,原产于中国……”
“停停,什么东西……你从哪听来的?”
“研究。”莲试探性地挣扎了一下,随后迅速放弃,任由自己在半空晃荡:“只要眼睛看就能知道的知识,难道甚尔做不到吗?”
其实是游戏功能,【园艺-研究】的具体表现方式就是绕着植物看或者和植物说话,虽说看起来有点精神状况受到挑战的意味在里头,但是确实有些莫名其妙的知识出现在游戏界面的备忘录里了。
玩家很乐于一本正经把游戏功能说成常识来吓唬甚尔。
“做不到。”甚尔相当干脆地回应到。
就是因为这样的表现,所以甚尔才会经常疑惑这只鬼娃娃到底是聪明过了头还是只是单纯的妖怪。
他把莲扔在榻榻米上。
小孩并不是任性的性格,被放到凉快的地方后就安静地乖乖趴了下来。
甚尔随意躺在她边上,只懒洋洋地发呆,大脑里难得什么也没想。
破落小院里的人类没再说话,于是在闲适的安宁下,蝉鸣得愈发嚣张。不知是蟋蟀还是蝈蝈的小虫似乎也不甘屈居第二,卯足了劲比着嗓门。树干、枝头、檐下、草叶,四面八方的虫鸣你方唱罢我登场,连成一片此起彼伏、又连绵不绝的呕哑噪音。
就算被这样的喧嚣环绕,人类竟还觉得静谧。
树叶在热流里婆娑作响,堂前的风贴着地面,轻柔携来几丝困意。
小朋友滚到了甚尔怀里。
穿堂风还算凉爽,没被太阳照到的地方也算凉快,这个被风干了的小鬼摸起来也是冰冰的,所以甚尔没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将手搭在小孩身上。
禅院甚尔是天与咒缚,无咒力,废物,自打生下来就没有过不被人鄙夷的时候。
他怀里这个小鬼不知道打哪里来,总之一副没爹没妈的样子,在大宅的偏僻角落里活成了野人,看起来一个错眼就会死掉。
他现在该想些什么犹豫、疑虑、陌生之类的东西,但这困倦将他大脑搅得迷迷糊糊的,没剩下几分思考的余裕。
禅院甚尔怀着某种隐秘的期待与忐忑伸出手,学着无意间看到的侍女哄小孩睡觉的画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小孩背部。
这样温柔的肢体接触,在此以前还从未有过——要不是困意蒙蔽了大脑,他怎么也不可能有勇气伸出手。
此刻他不动声色地提起了所有警惕,表面上是漫不经心地随意拍背,实际半阖眼帘下的碧绿眼珠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小孩可能有的每一个嘲笑的预兆。
她会睁开那双冰冷又讥诮的松绿色眼睛,无声地注视他吗?
她会一如既往地平静地说些尖刻的话吗?
她会拍开他的手吗?
她会翻身离开吗?
在这之前,他要先装作无事发生般转过身去。
但是小孩像真的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一分钟。
十分钟。
禅院甚尔慢慢阖上了眼。
在坠入梦境的前一刻,他突然想起来
——怕寂寞的小鬼,他怀里这个也是啊。
在破旧和屋聊胜于无的荫蔽下,一大一小的两个小朋友都慢慢打起了小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