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已至秋日,天高云远,清风乍起,草木瑟瑟,碧波微澜。
夕阳西下,人声渐隐。
昏黄晚霞半环山脉,犹如流纱细覆,常绿的百龄古树叶面微微发亮,辉映出一片叠翠流金。
貌美女侍手拎食盒,轻轻敲开护卫看守的大门。
今日庭院主人迟迟未现,主人兄长便派了最为宠信的女侍,婉转提醒弟弟别耽于享乐。
女侍将鞋摆在台阶外,仅着白袜,轻巧踏上回廊。
忽而起了阵无源疾风,潭边古柏参差交错,细碎针叶悉索作响,仿若精怪窃窃私语。
女侍脚步稍顿,垂眸挽起耳边碎发,复又前行。
她举止轻柔,身姿窈窕,一头青丝仅由木簪将将绾起,恭顺露出一抹优美纤细的脖颈,在素色和服的拘束下小步轻迈,又有如风中兰草微微摇曳。
眉若远黛,肤如凝脂,乌黑瞳仁水光潋滟,顾盼间一派似水柔情。
她行至主人屋外,对拉门外不知从何而来的破旧小鞋心生疑惑,但也不作他想,只将食盒放下,礼数周全地跪坐下来,轻轻敲响主人屋门。
“干什么?”
门内响起男人声音。
女侍微微提高声音回应道:“征一大人,太阳已经下山了,泽大人吩咐送来晚餐,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门内传来走动声。
男人拉开门,低头看她:“是你啊,进来吧,东西放桌上就行。”
女侍跟随男人进门,脚步落后半步,头颅低垂,视线只盯着身前人脚步,不敢有半分逾越。
她动作娴熟地跪在矮桌旁,取出食盒中菜品一一摆上。
今日似乎并不只有主人一人。
只是在主人热情又兴致勃勃的声音中,另一人却从未发出半点声响。
女侍微微抬眼。
——“啪!”
什么瓷器掉了。
可她连主人的呵斥声也听不见。
在那万物齐喑的极致寂静中,只能看见那在每个梦中如影随形的松绿色眼睛,不知何时起便注视着她。
那个支配她每一个噩梦的微笑,那道在每一个噩梦里空缺的的陌生声音,那些在她每一个噩梦里出现无数次的话语。
“找到你了,惠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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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罪你了?”禅院征一看着女人踉跄逃跑的背影问道。
“怎么会,我和惠子小姐关系可好了。”莲低头,伸手就要捡地上碎掉的瓷片。
“等等等等,放着我来收拾。”禅院征一连忙制止她,一边拿了块布捡起大块的碎片,一边碎碎念道:“别碰这些锋利的东西,你一摸就要划伤的,超可怕的哦。那个惠子……惠子小姐是我兄长的女人,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也能帮你要过来,不过还是别玩得太过分了,毕竟是那样一个美人——不对,你不也是女的吗?你也能对美丽女人有兴趣?该不会是想要人家当妈妈吧?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没有如往常打断他话痨的黑发小童,他的笑声慢慢蔫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禅院征一问道:“她是你前世的爱人吗?”
这家伙在想什么。
被逆天发言惊到的莲没来得及反驳他,只能沉默地看着这个男人因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而用手捂住嘴,甚至眼眶湿润。
禅院征一擦擦眼泪,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拍了拍小孩肩膀:“这样吓唬她,只能伤她的心啊。”
虽然过程全错,但就结果而言是正确的。
莲也没拍开他的手,自顾自地拿过茶壶:“是惠子小姐太迟钝了,这样下去就要死掉了。”
禅院征一摇摇头,不赞同地说:“追人可不能用威胁的方式。”
莲没搭他话茬,一边把温杯的茶水环绕浇在玉质文竹边缘上一边说:“是正月清扫。”
禅院征一弯腰,一边用抹布将碎片捡到撮箕里一边问道:“她和那件事有关?”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莲低头吹了口新茶蒸腾的热气:“她犯了另一个错,至于这个错——可以说小,也可以说大。”
禅院征一习惯极了这种令人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几乎是立刻下意识收起了展露在外的轻浮。他略过莲那些含糊不清的话语,直指要害:“要到人容易,放人可难如登天——”
他微微抬眼,禅院家祖传的上挑眼尾在这个角度格外动人心魄:“不过就像抓到了我的把柄一样,这个家族里每个人隐藏起来不愿让他人知晓的东西,你又窥见了多少呢?”
真不愧是长胡子长老捧在心尖的继承人,要是惠子小姐有这种敏锐程度,玩家就不用费尽心思铺路了。
禅院莲曲起示指与拇指,轻轻弹了下一口未动的半满茶杯。
指甲与瓷器碰撞,清鸣声掀起波澜。
“仅仅是让一个没人在乎的小女仆能看看外面的程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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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很厉害吧,被吓唬住了吗?
其实这种对话只是用信息差来吓唬旁观者而已,本质上和玩梗没什么区别,都是说一些只有自己和对方懂的话来显示自己很懂行罢了。
事情是这样的——家族里的主母死了。
有点太短了。
应该是这样的——家族主母为了强行备孕,听信谗言采用各种偏方,最终求仁得仁,在去年过年的时候撒手人寰了。
这里面有没有阴谋参与暂且不谈,该有哪些人受罚这里也不论及,总之主母身边的一众仆从全都是要死的。
在过年的时候像打扫干净屋子一样将有罪无罪的低贱仆人一起丢到坟墓——有没有这种东西还待商榷——这就是所谓“正月清扫”。
惠子小姐领了差事就被踢出来,正好躲过一劫。
但是惠子小姐胆大包天地把主母的女儿昧下了。
正是因为知情者一个不剩地全部死掉了,所以惠子小姐才能顺利把玩家当成自己孩子来养,可是只知道埋头苦干、人缘又差的惠子小姐,竟然连发生了这一回事都不知道,还傻傻地往阴谋推助者身边凑——
没有说长胡子长老推波助澜了的意思。
总之,笨蛋惠子小姐也能获得的幸福,肯定不在这肮脏又扭曲的禅院里。
莲看了眼收拾残局的男人,又自顾自地继续沉迷漫画。
叮叮咚咚一阵的男人忙完回来后,看着小桌上已然冷却的茶水,遗憾叹道:“没喝呢。”
莲拿着最新一期的《少年jump》抬头:“我对迷药可没有特殊爱好。”
“嘛,虽然我也只是试试,不过你是有那种看破食物成分,或者预言吉凶的能力吗?”
莲:“你的欲望都快膨胀出来了。”
“哦哦,是看见欲望的能力吗?”
莲没搭理他,继续埋头看漫画。
禅院征一的纯爱漫全都追到最新连载了,于是此时杵着下巴坚持不懈地骚扰她:“如果是妖怪的话,是小孩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一直穿着同一件衣服——是座敷童子吧。”
因为禅院征一没有夸张地话痨,而且《幽游白O》看完了,所以愿意回应一下的莲:“我可没有能让禅院幸福的能力。”
禅院征一思考了一下:“幸福?那种东西不是用来欺骗平民,好让他们安安分分被压榨的谎言吗?座敷童子只要能招来财缘,让家族繁盛就行了。”
莲:“明明是个纯爱漫画爱好者。”
禅院征一:“就是因为没有这种东西所以才喜欢啊,要论热血战斗的话,我可是在战斗里长大的。”
过了一会儿,禅院征一又说:“直接抓的话可以吗?感觉你很容易抓的样子。”
莲也没反对,只是说:“失败了的话,我就不会再来了。”
“真是任性的座敷童子。”禅院征一弯腰趴在矮桌上:“不过正常来说,在我第一次尝试抓住你的时候就该跑掉了,后面还一直会过来,是为了那个惠子小姐吗?”
“有这个原因。”
禅院征一沉默了一会儿。
“果然还是应该直接尝试动手抓。”他移开视线,低声说:“光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能力就足够危险了,那些机密的东西不知道被你听去了多少……”
“征一君今年多少岁了?”莲突然问道。
“嗯?二十一,怎么了?”
“说出来的话像十一样。”莲合上《少年jump》,把书放回原位:“我会过来的,出新刊的时候。”
趴在矮桌上的成年男性的小指像被惊吓到般明显地颤动了一下,身体主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破绽,立马紧紧将手握成拳头,他装作无事发生般说:“谁在跟你说过不过来的事,好歹正视一下自己的危险性。你对家族的威胁太大了,我有义务抓住甚至扼杀你,不管是座敷童子还是擅长隐蔽幻化的咒术师,把你交上去对我来说都是大功一件,虽然这次让你侥幸逃过一劫,但是下一次我绝对会安排十七八个咒术师一起……”
莲没准备听他长篇大论的邪恶计划。
看,禅院。
下次来的时候大概率确实会遇到十七八个咒术师一起埋伏,不过莲有半径三百米加透视的第三视角,想抓她简直是天方夜谈。等到埋伏散去,这个家伙以为她不会来了,面对满书架的《jump》露出禅院式的面无表情时,再平平无奇地冒出来,就又能看到这个禅院精英破防的样子了。
毕竟——
如果不掺杂伪装、哄骗、贪婪和另有所图,这个垃圾堆里长大的禅院就要对交朋友束手无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