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子夫人那边骑走的战马留在秀吉军中修养,为了配合重骑队伍的行军速度,筑前守另外安排了马匹给我们使用。
歌仙把秀吉拨给我们的物资一并领到后院,其中就包括先前说好的三匹马,两黑一白,他顺手牵走一匹黑的,把剩余两根缰绳交给长谷部。
“阿琉姬,你想要哪一匹?”长谷部问。
三匹马从外表上看没什么区别,眼睛明亮毛发顺滑,马鞍被擦拭的锃光瓦亮,琐碎小事便知羽柴秀吉治军有序。
只是白色的那匹见我接近,主动用鼻尖碰触我的手心,湿漉漉的,令人好感倍增。
“我想骑这个,”我从长谷部手里分走白马的缰绳,“看他这么亲人,我要给他起名叫小白毛。”
大话说早了。
小白毛看着温顺,跑起来就是一条放飞自我的野狗,骑着它还不如直接骑在拖拉机车轮上,颠得人六亲不认,不过也多亏如此,才不至于落后大部队太远,中途没有停下来呕吐的话,说不定还会超过羽柴秀吉他们一些。
日夜兼程。
只用了不到五十个小时(估计)羽柴秀吉就抵达了淀川岸边,距离山崎一步之遥。
早先派出接引神户信孝的轻骑兵也几乎同时返程、与重骑部队汇合,他们带来情报说神户的队伍跟在后面不远,大约半天后就能抵达此处。
听到这个消息,正拿着手巾擦拭汗水的秀吉神情激动,高声传唤人安排热水。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洗澡?
“先主之子到了这里,万万不能失了礼数。”
说罢小老头就出去了,留下我们几人在营帐休息。
歌仙不知从哪里讨来了瓜果,切好递给我和长谷部。
“到了这里就没有退路了,至少事情正朝着原本的历史路线发展,还不算太晚。”
“哈哈,”我干笑道,“只祈祷那边的‘惟任日向守’不突然跳出来宣布自己其实是在本能寺奇妙复生的织田信长——”
话说到这里,歌仙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无意识停顿,心想自己这也算立flag?然而歌仙很快抿唇笑了,说,“不会的。”
他的语气笃定,视线也从我身上转移到长谷部。
“那个人的举止虽超脱时代,但体内流淌的仍是固执的血液,他既然选择冒用明智光秀的身份从本能寺必死的结局中脱身,就不会允许自己走回头路。”
歌仙睨了一眼帐外,确认附近无人监听,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阿琉姬,你知道筑前守为什么如此重视神户信孝?”
“因为神户信孝是织田信长的儿子之一?”
俗话说三人成虎,掌控舆论风向,使“出师有名”,神户信孝带来的军士能不能成为助力不重要,重要的是“先主之子”这个符号。
歌仙点头,“本能寺之变前的织田信长已为实际上的天下人,手握正确性与正当性,虽然有很多想要和他一争天下的大名,在时机成熟之前,谁也不会轻举妄动,暂时达成微妙的平衡。”
“明智光秀是个意外,他并没有做好接替织田氏成为天下人的准备,一时冲动就背叛了主人,因此‘正义’落在了拉拢信孝、号称为先主复仇的筑前守手中。”歌仙冷笑,“你大概觉得我说的这些和之前的讨论不大相关吧。”
我尴尬笑笑,早习惯了赤歌仙的跳跃思维,不觉得奇怪,“所以?”
“回到最初的话题,为什么我会说织田信长不会宣布自己的真实身份。”歌仙叹了口气,“因为他足够自负,成功过一次的人想证明自己的成功是因为他本身而不是因为‘织田’,即使是用着反叛者的身份,他也觉得天命必定会落在自己身上。”
“历史修正主义者蛊惑人心惯用的伎俩、让他们以为自己被选中做这段历史唯一的主角,哼,很难否认,织田信长的确有这份实力。”
我听得汗流浃背,没受过谁蛊惑的我也这么想啊,想做自己命运的主角又不是罪大恶极的事。
中二病嘛,都理解的。
“最多就是玩脱,丢掉小命就是。”
歌仙看透我的想法似的以嘲笑结束对话。
我默默啃果子心情复杂,越是安静越觉得不安,好在没等太久,侍奉筑前守的小姓先一步返回,小声对我们说贵客将至,秀吉派他来引路。
“秀吉大人想请您见一见信孝大人。”
我指着自己的脸疑惑,小姓满目笑意,“是的,坂本阿琉姬大人,信孝大人那边也传话说想见您。”
指名道姓的想见我?真的有必要把我引荐给神户信孝吗?
小姓摇摇头,“似乎是信孝大人那边先提出来的。”
那就更奇怪了,我一个外乡人(各种意义上)哪里有机会和这样的大人物有交集。联想到他也是织田信长的儿子,背后不由得冒出一阵恶寒。
长谷部代替回话说我会跟过去,请小姓先在外面等候。待那人出了营帐,长谷部才开口。
“恐怕想见您的另有其人。”
他掸去我身上沾着的草叶,我自觉转身,方便他打理我坐皱的衣摆。
“能有谁?我只是名不经传的草民一枚。”
“您知道推理小说公认的写作原则吗?”
长谷部突兀问了一句。
今日究竟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在用问题回答问题。可惜我对写作手法什么的毫无涉猎,老实答说不知道。
长谷部笑着为我整理好鬓发,结束了会见客人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其中一诫即是,罪犯必须是故事开始时出现过的人。”他说,“主,我们走吧。”
说着长谷部便拉着我的袖口往外走去,我回头看歌仙,他竟然也一副看透“来者何人”的表情。
合着就我被蒙在鼓里呗,一个个神叨叨地借我的衬托好做高人。
我不情不愿,脚下的路也不平整,石子都要来故意绊脚。夏天暑热,刚刚吃的瓜果虽然清凉,却治标不治本,原本心里烦躁,冷不丁嗅到迎面扑来地一阵花香。
奇怪,这里是军营,几天来好不容易适应了马粪的味道,哪来的花香味道?
不会是秀吉泡澡还要洒花瓣吧。
脑海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不适合展示”的古怪内容,我一阵恶寒,捏着长谷部的飘带放在鼻子前深深吸了一口。
还是自家刃的味道让人安心。
“主。”
长谷部虽然无奈,依旧慷慨的把飘带的使用权暂时让渡给我,
“时刻要做好警备。”
“知道了、我这就——”
我松开手,飘带垂回原位。
香味越来越浓郁了。
我极其突然的明白了长谷部话里真正的意思,身体作出反射动作,蹲下抱头一气呵成。
果然,头顶掠过一阵急促的香风,紧接着是哗啦啦的响动和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我抱着头不敢起来,顺势扑到长谷部腿边,“长谷部!help me!先上防御,快快快!”
“......”
长谷部没动作,直挺挺站在原地,直到我被人揪住耳朵不得不起身,他才伸手象征性阻拦了一下,但很可惜,他的手也被人拍开了。
红时雨怒气冲冲的声音在耳边炸裂开来。
“太迟了!磨磨蹭蹭的!笨蛋!”
顾不上耳朵的热痛,我举手投降,“没错,我是笨蛋。前辈,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