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中午,李维霖就要到公寓门口时,生生将刚才找不到停车场的抱怨咽下肚。
因为眼前的场景对他来说是那么五雷轰顶。他感到震惊、背叛,甚至还有一点点羞辱。芝加哥下了点应景的小雪,新闻说特大暴风雪很快就要来临,给这个即将到来的新年增上一层末日感刺激。
公寓一楼的穹顶延伸出一点,奚元和江悯就站在三层台阶上,江悯穿一件FOG的纯黑大衣,里面同样是一件黑色毛衫,一条细金属链画龙点睛,配上他同样纯黑的头发简直像韩剧里男主角。他手里提着刚从超市采购的东西,奚元在一旁笑眯眯挽着他手臂。她一身雪白的大衣像一只小狐狸,脸上的表情更不怀好意,笑眼直勾勾地盯着冒小雪而来的李维霖。
纯纯的挑衅!
“你们……”
李维霖登上门口台阶,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发哑。他几乎被气得说不出话。
——“你们俩耍我!”
奚元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甚至有点猖狂。李维霖一脸黑,率先进公寓大门,奚元才松开江悯手臂,跟在他身后,拍拍他肩膀:“哎呀,李维霖,你这么不高兴干什么?我和江悯不还是你撺掇在一起的?怎么,非得听说我被他赶出家你才高兴,你怎么这么损。”
李维霖一声不吭,估计脸还是黑的。
上了电梯,他好像反应过来:“那你为什么还出来住公寓?他不舍得让你住进他的临湖大豪宅么?”说完,瞥江悯一眼。
江悯置身事外,只是挑一下眉。
李维霖将信将疑,就差把“奚元,你是不是在演我”说出口。
公寓不是普通的公寓,而是顶楼的三层大公寓,里面还放着那一大群留学生的各种东西。眼看电梯上数字不断跳跃着切换,事情要瞒不住了,奚元转向李维霖:“好啦,其实是我沾了江悯的光,他这次和他的朋友们租了这大公寓一起过圣诞节,顺便跨个年,怕我孤独,就叫我一起来了。”
李维霖沉默不语,大概在消化这转折。
“叮”的一声,顶层到了,三人往屋里进,李维霖看见堆放在门口的各种鞋子及旁边的行李箱,才算真正信了奚元的话。
奚元重重叹出口气,用他打电话时的口吻原数奉还:“我们本来在剧本杀店玩得好好的,中午和晚上也能在外面吃顿好的,听到你电话,特意鸽了其他人回来陪你,买了这些东西来给你做饭,你就偷偷抹眼泪感动得痛哭流涕吧!”
李维霖讪笑几声。
他和江悯、奚元一同进了厨房,午饭是三人一起完成的。
“所以说,”李维霖吃完,像在西餐厅一样用纸巾优雅地擦过嘴,眼睛却鹰一般锐利地扫过对面两人,“你们两个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江悯绝不是那种随便发善心、怕一个女生孤独就带她一起玩的人。他连和这些留学生过节都只是为了满足基本的社交需要。再直白点讲,江悯这个人挺冷血的。他皱着眉,奚元狡黠一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
江悯似乎秒懂了奚元意思,想到这一茬,和李维霖说:“对了,这公寓的房间都安排满了,你可能得在我房间打个地铺。出去订酒店也不方便吧?何况暴风雪很快就要来了。”
“是啊,你不是来和我们一起跨年的嘛,那就打个地铺吧。”奚元幸灾乐祸地附和。
“行啊。”李维霖不以为意,“不过我现在就能去睡一觉么?赶来这一路在飞机上没休息好,今晚还得熬夜是不是?”
“是的,我们今晚的计划就是去一家屋顶酒吧看跨年烟花。”
“下大雪也没关系么?”
“……没关系吧。老天会眷顾我们,让暴风雪来得晚一些的。”奚元信誓旦旦。
“好吧。”
上到三楼,进江悯房间,他果然震惊:“不是吧?你们两个这么效率,早就把地铺给我铺好了?”
后面响起两声指关节叩在门框上的清音,就像发出清脆的笑声。李维霖回头,看见奚元正笑眯着双眼:“不是哦,这是江大少爷的卧铺。”
“‘江大少爷’?”
李维霖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江悯。因为江悯在他家排行第二,这个称呼让他下意识对应上另一个人。但奚元这话的含义还是让他毛骨悚然:“什么意思?江悯睡地铺?江悯?”他看向江悯。
再转眼,才注意这房间角落还放着一白色行李箱。他不熟悉这行李箱,应该是奚元到美国后买的,但那行李箱上挂着的超大号罗意威旅行袋他可太熟悉了,因为他帮她离家出走时拿过:“这什么玩意儿!你们两个已经同房共……”
本想说“同房共枕了是么”,但“共枕”这地步显然没到,人家江大少爷可是打着地铺的。他话骤然没了。
“喂!”奚元发出严正警告,“李维霖,我劝你说话注意点儿。只是情况特殊——之后我再向你解释是怎么回事,但你可别乱说话昂,我们并没有同房。”
“……行。”
李维霖二话不说,乖乖去柜里找多余的床被,铺他的地铺,嘴里时不时咕哝着“好狼狈”、“我也有今天”这样的抱怨。
奚元和江悯先出了房间,就听江悯说:“你说话挺喜欢占我便宜的?”
奚元呵呵笑笑:“不是说了要演一演他逗他玩吗?你怎么又玩不起了。”
“哦,这样啊。”
“……”
奚元无语了。本来是同伙,弄得他多无辜似的。
下午她在客厅沙发上睡的,反正这公寓没人,一睡就是五个小时整,为这个注定难眠的跨年夜做准备。不敢想象江悯房中的场景,因为想想就想笑:两个大男人有床却睡不了,各自躺在各自的地铺上叙兄弟情,春晚小品都编排不出如此自然且搞笑程度满分的场景。
傍晚去屋顶酒吧的路上,她看到他们两个仍旧想笑。
她坐后座去了。李维霖一开始还故意把副驾驶位置让给她,拉开车门,一伸手:“请。”
她翻个白眼,直接钻后座去。要不是觉得尴尬,她和江悯两个人时她也想坐后座。
“你们那群人怎么样啊?”在路上时,李维霖问。
江悯没吱声,奚元知道他将评价的机会留给了她,她趁势阴阳,看着车窗外金色日暮下的恢弘大道:“对于左右逢源的江大少爷来说,和这么群人一起玩当然很快乐啦,他自己在美国留学的日常也不会孤独。但对于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我来说,尤其面对江大少爷的一众疯狂追求者,我的日子是相当不好过的。所以我为什么没房间睡、不得不到他房间去,就是被她们给排挤的,一开始我甚至在客厅过夜。”
“啊?”李维霖震惊,“所以那些疯狂追求者是谁?用不用我一会儿依次告诉她们,你和江悯已经凭借此次机会同床共枕了,把她们都给气半死?放心,我演技绝对自然,不会非常刻意甚至显得故意,你了解我的。”
“滚。”
李维霖哈哈大笑,拍江悯手臂,江悯仍旧对什么都云淡风轻的,不以为意,就像他们两个之间的所有唇枪舌剑都与他无关。
屋顶酒吧在芝加哥河边,在高高的楼宇之上,可以俯瞰由全世界顶级建筑师共同铸造而成的繁华夜景。因为飘着小雪,不确定风暴何时降临,露天处搭起黑色的幕棚,倒也应景。
奚元等三人到时,其他人已经在享用美酒与晚餐自助了。注意到除江悯与奚元外多了个人,一众女生先围上来七嘴八舌:“哟哟哟,这是谁呀?”“这是哪一位帅哥?”
眼神毫不遮掩地将李维霖上下打量,恨不能将他整个人给扒光看透的那种。奚元在一旁抱着手,幸灾乐祸,心想:你也有今天。
李维霖当然也属于长得不错的类型,白白净净,干净利落的发型,戴一副细银边的大镜片眼镜,一米八出头身高,只比江悯矮一点儿。看惯了这群留学生中的男人,一群女人对他这么位极具新鲜感的客人充满兴趣。江悯适时出来介绍:“这是我和奚元在国内的一位朋友,李维霖。”
“噢——”
一群女生立即围上去问东问西,李维霖也相当有社交经验,面带微笑地在人群中应付。被这么多香气包裹,心里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奚元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好笑地想。随后她找到几名关系比较好的女生一同趴在露台边喝酒。
大概过去了一个小时吧,李维霖悄咪咪摸到她身边。
“感觉如何?”奚元向他稍偏过眼神,“李公子有没有遇到自己的心动女嘉宾?”
“本李公子对这些情情爱爱并没有什么感觉。”
“哦——李公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看破了红尘,看淡了世俗。”
李维霖笑出声,觉得她这话有点搞笑。
沉默片刻,看大片大片雪花徐徐地在眼前降落,背景是对面一片曜黑或白金色楼宇,及它们所散发出的金色光芒,是一个一个金色的小小方格,从一块块玻璃窗透出。像一块近在眼前的电影巨幕,仅一屏之隔就是另一个世界。
这些雪花就要落到近二十楼以下的漆黑的公路地面。
奚元靠近李维霖一点,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江悯在国内还有个未婚妻?”
淡淡的酒气在两人间萦绕,没想到眼镜背后是李维霖狡黠的笑容。他一双眼眯起来:“你是不是对江悯有意思?原来他是你的心动男嘉宾。”
“不是啊。”奚元面不改色,又凑近他一点,“你不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他在国内有未婚妻还对你表露心迹?”
“……差不多吧,但可能不算,反正有一点,我也觉得我不是在自作多情,你懂么?”奚元皱一下眉,“我阅人无数,他是只老狐狸,分寸感把握得非常好,让我总觉得他图谋不轨,但又没什么把柄,实在是太虚伪了!他甚至说他和他未婚妻不熟,所以你有什么了解么?”
“那倒也没有。”李维霖说。
奚元听后当即想捶自己掌心一拳,再捶他一拳。白问了。
“那你这不是对他有意思么?”李维霖反问。
“什么?”
“你这就是对他有意思啊……”李维霖弱弱地重复,“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虚伪就虚伪呗,关你什么事?换句话说,你是不是就是对他……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