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重新关上,奚元也重新将门锁拧上,虽然这行为对外面那对雌雄双煞来说毫无威慑可言。必要时,他们完全可以从外面用钥匙打开浴室的门,这让她更没有安全感。
她盯着面前那一大盘披萨。
将她拉回浴室后,她“舅妈”还没忘把她的午餐给推进来。而为了微波炉加热方便,她“舅妈”把好好的一张披萨切开,在盘子里摞得乱七八糟,加热后奶酪融化,流到处都是,就变成摆在她面前的这一座“披萨塔”。
尤其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她毫无食欲。火上浇油的是,她发现这位“舅妈”并没有给她餐具。她惶惑地看一眼门方向,却不打算开口——她不想再和那对雌雄双煞说一句话。于是一咬牙,直接用手去抓,忽然就想起经常在街边看到的流浪汉。这样狼狈地在浴室里吃“手抓饭”,无疑又刷新了她人生的一个第一次。
吃完了,将剩的半盘子披萨往墙角一推,疯狂洗手,继续很惆怅地挨浴缸坐着,放空,无聊,难过,绝望。
晚饭无疑是剩下的那些披萨,“舅妈”给她弄的,且说话非常好声好气。她原本是说:“奚元啊,午饭吃完了吗?就把盘子放门口吧,舅妈洗一下。对了,晚饭想吃什么?”
奚元只是答:“你开门吧。”她“舅妈”看见放在门边的盘子里还剩好多,就直接重新加热给她当晚饭了,喂狗似的。她还是忍不住,在“舅妈”把东西拿来后跟她说:“能给我一瓶水么?”
隔着门缝,两人大眼瞪小眼。
对方当即一拍脑壳:“哎哟,瞧我这脑子!你一定渴坏了吧?怎么不早说呢?”
嘀嘀咕咕、且万分小心地将门关上,“舅妈”给她拿了瓶矿泉水来。
奚元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就把东西放一边了。她小心观察着,听着动静,“舅妈”似乎在这公寓的厨房里做了什么东西,凑合着吃了顿晚饭,那男人好像不在。
她纠结着要不要再赌一把,趁机逃跑,又担心光凭那女人膀大腰圆,也能轻松一拳把自己撂倒。虽然她看起来温和、对自己好,但要真出了手很难说的。
她仔细分辨着外面的丁点儿动静,想趁女人走神时直接冲出公寓门,但那女人吃完饭也没进厨房收拾碗盘,也不看电视之类。她似乎一直坐在餐厅的桌边。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可能一直盯着她卧室的门,勤勤恳恳地一刻都不松懈,奚元彻底服气了。
可能是自己之前逃跑无果,对方再不敢放松警惕。
就这么好几个小时,一晚上时间像倒扣的沙漏,里面细沙流逝,眼看着越来越少。
奚元焦躁不安,大概在晚九点左右,听到餐厅中的女人给男人打电话。就像料到她一直在伺机逃跑,她毫不避讳地大声对电话讲:“……你啥子时候回来?我都想睡觉了……”
电话声音很大,堪比外放,奚元隐隐听见男人说什么“锁了”,意思应该是让女人把浴室门给从外面锁上。
女人迟疑,声音放小:“那从里面不也能打开么?”
男人很不耐烦,大声吼她:“那你干脆拿根绳子把门把拴上得了!别烦老子!老子一会儿就回去了!”
“呀!你是不是在外面喝酒啊?你个王八蛋……你可别去赌啊!”
奚元从浴室门边挪开,至少搞清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去翻镜子后面的小柜,里面确实有她修眉毛用的小剪子一把。
她已经不指望一时半会儿能逃走,但男人的话确实给她提了个醒——他们没办法从外面用钥匙锁住她,因为她可以从门内将门锁扭开;但如果他们选择用绳子从外面捆住门把,等他们睡了,她说不定可以试着用小剪子把绳子剪开。
虽然她又很担忧,这是在芝加哥,治安本就不好,凌晨跑出去会不会境况更糟。于是又设想好,如果能跑出去,她就先在某层楼的楼梯间躲着,等天亮再去报警找江悯什么的。
在心里都拟定好,连续几小时全神贯注让她困意袭来,尤其没手机可玩,于是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这屋内的毛巾浴巾,在浴缸里勉强给自己铺出个像样的床,像躺在口棺材里,她昏昏沉沉地睡了。
一睡不要紧,睡着了根本不受控,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死。
忽然被钥匙从外转动锁孔的声音惊醒,一瞬间整个人变警惕,奚元从浴缸坐起。但身体还因为刚刚睡醒而疲沓不已,这一起身仿佛让她大脑供血不足,恍惚许久。于是当浴室门从外打开、那个身型庞大的男人探进身后,她满脸呆滞。
就像在做梦,不敢相信眼前正发生的一切,且惊恐无助。
那“庞然大物”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氛围恐怖到极致。
他的神态与姿势明显是醉了,滚圆的一张脸面色黑红,脸上的横肉随步伐而颤颤巍巍;身上还那件黑衫,不知道他去哪儿鬼混了,那衣服看着比白天更加破烂,仿佛隔老远就能闻到其上更重的馊味儿。
“你干什么!”奚元大声喊道。
“别出声!”那人瞬间被激怒,可能意识到奚元发出声音对他非常危险。他面色极其阴沉,暴露出肮脏不堪的内心,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奚元哭笑不得,声音却不自觉有些颤抖,“明摆着威胁我?”
“我告诉你,你现在选择从这里滚出去还不晚,这样你好我也好。你想死么?你敢动我一下,我保证你下半辈子生不如死,真的。我的家人,还有……”
“咣”一声巨响,男人用身体撞上其身后的浴室门,连带整个建筑都跟着晃三晃似的。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懂,耳朵像被酒精给堵住。
奚元一颗心沉到底,双唇紧抿,手在微微地颤抖。
男人又上前一步,她再次大声尖叫:“不想死就给我滚出去!”
尾音未落,男人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浴缸边,一把将她抱住。
她再次和这个肥腻的男人贴在一起,一阵作呕,果然又闻到他身上那股酸臭混着啤酒的味道。幸好她还站浴缸里,没被他整个人掳走,她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他脸和鼻子,手指往他的眼珠里戳,虽然隔着眼皮,但毫不留情。这很受用,对方果然嗷嗷大叫,什么都看不见,手上的劲也松了很多。
趁这机会,她早想好该怎么对付他,另一只手取下花洒,狠狠往他的头上砸。
毕竟喝醉了,本来也不怎么敏捷聪明,男人的吼叫升级,她不敢怠慢,往下瞄一眼,从浴缸里抬起腿,朝他两腿间狠狠踹去,男高音又升八度。
男人难忍地捂住裆部,整个人弯下去,像一只巨型的西瓜虫。可他脸也疼,眼也疼,头也疼,一时竟不知该先护住哪里。
奚元生怕他缓过劲,仍旧用花洒往他的后脑砸,瞅准机会踹两脚,毫不停歇。看他满脸涨红,脑后也被打红,整个人倒在地上惨叫连连,不像装的,她才作罢,而后向后退出浴缸,小心观察。
好像一时半会真缓不过来了。
现在逃跑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忽然反应过来。
刚才她满心都是男人恶心的眼神,被男人进来的阵势吓到,只顾着如何保护自己逃过一劫,现在才意识到可以趁乱溜走。
于是贴着墙壁,向浴室门口迅速移动,而男人还在瓷砖地面上360°水平旋转,嗷嗷怪叫。怕他起来,她又朝他裆部补上两脚,飞速出门,却在卧室撞上迎面进来的“舅妈”。
——“怎么回事!”
——“舅妈!”
两人异口同声。
奚元反应很快地将女人一把抱住。至少她身上没有臭味。她在她一身柔软的赘肉上痛哭流涕,涕泗横流,用她破旧的黑帽衫擤鼻涕。尽管又一次逃跑失败,心如死灰,但她不想让这女人提防自己,向她哭诉:“他喝醉了!他要强.暴我!”
“什么?”“舅妈”高声尖叫,难以置信。
奚元嚎啕大哭,但只有自己知道,她更多是在哭自己又逃不掉了。
不知道“舅妈”看出来没有,总之她防备性很高,去浴室查看还不忘攥着她手腕。以至于她大步流星,奚元被扯得不断趔趄,跟上去。
到浴室门口,就见男人已经嚎不出声了,但仍旧很狼狈地侧躺在瓷砖地面上,呈大虾米状。
女人甚至上去补了两脚,丝毫不放水那种,且也是往他的裆部,奚元目瞪口呆,听她大吼:“你他妈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什么逼样!连个下身都管不住?”
越说越气,越说越气,后面的话也很脏,奚元看着地上那男人跟着又气又恨。“舅妈”最后一跺脚,把他往屋外踹:“我看你是脑袋喝烂了,竟然敢对奚元动手动脚!这是奚元啊!”
男人被清理出浴室,女人又好声好气地把奚元给拉进去,就像把狗重新关回笼。奚元彻底无语了。
她已经觉得这浴室充满男人的臭味,恶心无比。她不想待在这里,但又有什么办法。“舅妈”面对着她,苦口婆心地说:“奚元哪,你瞧这事整的,舅妈真对不住你!但你放心,舅妈今晚上,还有之后一定会看好这不是人的东西的!奚元,你放心!”
奚元什么也不想说。
浴室门在面前徐徐关上,“舅妈”用尽全力向她挤出友善的笑。但那笑假得让奚元无丝毫好感可言。她觉得自己今晚一定是睡不着了,但说不定可以因这件事而获得更大的逃跑机会。
她到浴缸的另一边,抱膝而坐。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她难以消化。
她有片刻半睡半醒,被屋外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给吵醒。
她茫然地想:天啊,这一晚上到底还要发生多少事?但仍旧克制不住好奇,将耳朵贴到门板上听。并不像“舅妈”在收拾那男人,因为她听到低沉的外国嗓音。
好像是江悯的保镖!
她心里一簇光瞬间点亮。
果不其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对峙后,一个人脚步慢慢靠近。
她隔着门板,听着他一步,一步,一步……片刻迟疑,他直接按下浴室的门把。
因为刚才的混乱,奚元被“舅妈”推进来后并没顾得上将门反锁,何况也没什么用。
奚元往边上让了让,门开了。
江悯一低头,就看见一个流浪猫似的她——长卷发凌乱,没丝毫往日的精致妆容,一张巴掌大的脸惨白,充满气郁,身上的真丝睡裙也没第一次见时那么光鲜华丽,就像被一只大手给攥成一团再松开,到处皱皱巴巴的。
有一刻停顿,他握住她胳膊肘,将她带出浴室,又看看她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卧室。
从没想到最后还是会得救,奚元委屈又愤怒,但只是死死咬着牙,忍着,最后指向大厅那胖胖的男人,告诉江悯:“他刚才想强.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