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头顶的电灯光线昏暗,光秃秃的没有罩子,像是年久失修的劣质品,偶尔扑闪一下,仿佛随时都能短路熄灭。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空中,混着股难闻霉味,几欲作呕。
房间的角落躺着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双目圆睁,身体几乎被掏空,不明组织糊成一团,淋在地上,还在往外蜿蜒,只剩破败的皮囊黏腻腐烂。
墙上的时钟一滴一答地行走着,像催命的丧音。
六个人坐在房间正中央的沙发上。
他们面色各异,在餐桌前围成半圈。
餐桌对面的电视机滋滋地吵着,屏幕上只显示着大片灰白而无序跳动的雪花,却诡异地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机械音。
【距离……下一轮……游戏开始……还剩……五个小时……】
【请……诸位玩家……做好准备……】
【玩家……全部到齐……后……】
【规则……】
一阵惊雷劈过,震耳欲聋,连电视也暗了一瞬。
后面的句子被杂音充斥,干扰严重,完全听不清楚。
“靠,”坐在沙发最边上的男人低低骂了一声,“又是这样。”
“还有谁没到?”
他瞪着双眼,凶神恶煞地在每个人身上扫视了一圈,看着就不像什么善茬。
坐在最边缘的女孩不禁往后瑟缩了一下。
男人的目光落到女孩身上。
“还有谁没来?”他冷着声音,重复一遍。
女孩吓了一跳。
她不敢看人,低下头小声回答:“临昕橘。”
“临昕橘?”
男人蹙着眉头问:“谁?”
“啧,还能是谁?”
不等女孩继续说话,边上的少年便笑出了声。
他插道:“就那个嫌椅子硌、嫌沙发脏、讨论和规则听了一半就走,还说自己要去找房间休息的新人。”
“哪来的娇气少爷。”
“真不知道是该夸那家伙心态良好,还是愚昧无知。”
说完,少年小声嘀咕道:“居然还误打误撞活过了第一轮,运气真好。”
听到这话,边上的女孩猛地攥紧了自己衣服上的布料。
仔细观察在场众人的神态就能明白,这些人里,只有她一个人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白日见鬼”。
而在其他人眼里,仿佛死亡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即便死状多么残忍,多么不堪入目。
只有她看见尸体之后,差点吐了出来。
尸体的主人在几个小时前还活着,与她一样,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听完几个有经验的人解释过后,对方坚持认为所谓“灵异事件”是无稽之谈,谁的话也不信,闹着要报警。
……然后他就死了。
不是无预兆的死亡,在聆听完第一轮模糊不清的规则后,每个人都拿到了【捉迷藏】的提示纸,他们想方设法隐藏自己时,只有死者无动于衷。
这让女孩不得不信。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新人。
正是那个连提示纸都没拿到,就去找房间休息,却现在都还没回来的临昕橘。
电视机再次断断续续地出声催促。
【请……诸位玩家……做好准备……】
【玩家……全部到齐……后……】
男人不耐烦地抓抓头发:“随便那个临昕橘拎不清状况,这破电视要求人全部到齐,都快六点了,谁去催一下?”
无人应答。
临昕橘离开的地方是条走廊,里面黑洞洞的一片,没有灯,非常寂静。
谁也不知道走廊后面是什么,也不敢在出现规则之前冒险。
男人面色阴蛰地等待须臾,不怀好意地转向女孩。
女孩心中一凉。
她虽是第一次进来,可也能从其他人的反应里推断出一二,在明显没人愿意去探路的时候,他们决定让新人去试。
果不其然,男人指了指她:“就你,去喊他一声。”
女孩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她没办法战胜内心的恐惧,怯怯张口:“我不……”
“我去吧。”
有人出声打断了她。
女孩愕然抬头,看向对面那位替她解围的人,对方戴着口罩,裹着一条黑色的长围巾,眉眼弯弯,与她迎上目光,好像在笑。
他们在第一轮游戏开始前都做过自我介绍,她记得这个人。
叫叶瑰。
叶瑰站起身说:“我去看看。”
对其他人来讲,只要不是自己,谁去都一样。
于是先前还凶神恶煞的男人立刻换上了一副假惺惺的笑容,冲着叶瑰摆手:“辛苦了,注意安全。”
叶瑰:“嗯。”
他没作停留,径直走向了黑暗的走廊当中,逐渐被吞没身形,肉眼难见。
*
走廊里没有窗子,也找不到灯的开关,只能摸着黑前行,要适应好一会儿,才能模模糊糊看见些许事物的轮廓。
走廊的另一端连着一个小厅,同样乌漆墨黑,只有靠右侧的电子钟泛着微弱的光亮。
聊胜于无。
小厅的最边上是洗手间,门没关紧,漏出一条小缝来。
而洗手间的对侧,还有三个房间。
像一个“丁”字。
正对着走廊口的那面墙,往里嵌了不少置物架。
叶瑰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他走出来,眯了眯眼,能看见有个人站在椅子上,在置物架的最高格翻找着什么。
叶瑰直接出声:“临昕橘。”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身形明显一僵。
叶瑰继续:“阿橘?”
对方脚底的椅子一晃,差点没踩稳。
叶瑰:“小橘子?”
对方转过了身。
“说了不要乱给我起绰号,”临昕橘的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你闲的吧?”
黑暗里,他们都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对方的表情。
但两人语气熟络,完全不像是第一回认识的样子。
“好吧,”叶瑰耸肩,“你在磨蹭什么,他们都在等你。”
“你不到场,规则就不宣读。”
临昕橘感到莫名其妙:“你是来催我的?”
他说:“我到场,规则照样听不清。”
“不如趁时间还早,找点有用的。”
叶瑰摸下巴:“详细说说?”
嗯?
临昕橘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的手还搭在置物架上,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状似随意道:“那电视停在雪花频道,能透露什么信息。”
叶瑰:“所以?”
临昕橘故意:“所以我们很熟吗?你认识我才多久?”
“……”
四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里。
叶瑰不再说话,即便临昕橘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对方刹那间变得冰冷而又阴蛰的视线,死死地咬住了他。
临昕橘立刻意识到,他被埋伏了。
他面上没有端倪,实际紧张得很,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临昕橘下意识攥紧了手里刚得到的东西,没有任何动作,沉默地与叶瑰在黑暗中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临昕橘就听到对方唤自己:“范意。”
与先前揉着笑意的腔调不同,这两个字仿佛诅咒,从叶瑰的口中吐出,幽怨而恶毒。
果然。
临昕橘——或者说范意,很轻很轻地眨了两下眼睛。
叶瑰:“别在这里耗时间了,外面就差你一个。”
“怎么还不过来啊?”
范意没回答,也没动作,忽然“咚”地一下,似乎有东西撞上了他用来垫脚的椅子,他用余光瞥了一眼——
不知从哪个角落滚过来的一颗球,像头颅。
叶瑰还在一步步向着范意走近:“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所有人可都在等你。”
“就差你一个了。”
范意往后退了半步,置物架的格子硌在腰上,源自本能的恐惧慢慢上涌,逐渐将他吞没。他头皮发麻,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尽可能地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与来者对峙。
叶瑰也踩上椅子。
于是对方的那张脸便近在咫尺了。
——五官错位、扭曲,似乎被工具狠狠捣烂过,还混杂着腐烂的腥臭味。
那不是叶瑰的脸。
“叶瑰”停在范意的身前一寸,没再继续凑近,他舔了舔唇,望向范意的目光逐渐转为浓浓的不甘。
“可惜了。”
他说:“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跟着我走呢?”
“为什么要怀疑我?”
神经。
范意心想,这么大的破绽,谁信谁有病。
这是个陷阱。
范意目前非常清醒,他明白,这里的东西没有任何途径来获知他的真名,因此他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并非真实。
是源于他自己的认知,而产生的虚假情境。
对方特意伪装成“叶瑰”,来骗取他的信任,却到现在都只是僵持着,没能真正动手,本身就说明了一件事。
怪物现在拿他没办法。
所以才会利用认知干扰,来引诱落单的他。
范意作出的任何回应,都有可能遂了怪物的意愿。
最好的办法只有按兵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范意如芒在背,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强忍着不适与怪物僵持。
怪物本就扭曲的表情愈发愤怒,又长又利的指甲刮在椅背上,尖锐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电子钟处传来“滴滴”的整点提示音。
怪物面色大变。
和范意空耗了太长时间,这道电子音仿佛禁忌的开关,怪物神色慌忙,像是不得不去躲避什么一般,迅速丢下范意转身,潜入黑暗。
还不忘带走地上的那颗球。
范意:……
他瞥了眼墙上的电子钟,现在是六点整。
而就在怪物消失的下一秒,走廊内侧同时响起“哒、哒”的脚步声。
还有人在靠近!
范意屏住呼吸,更用力地掐住自己手心。
指甲陷进去,生疼。
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脱离怪物给他的幻觉,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气氛不太对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叶瑰的声音再一次撞进范意耳中,听上去还带有浅浅笑意。
“怎么?遇到危险了吗?”
范意紧紧地盯着走廊口。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悠然走出,正是叶瑰。
叶瑰在范意的几步远站定,刚好能互相看清的位置,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
“我猜对了?”
“为什么不理我,难道是第一次进入怪谈的世界,吓坏了?”
叶瑰自顾自点头:“看来以后要叫你小橘子了。”
范意:……
不管是幻觉还是本体,起绰号的品味都一样令人讨厌。
叶瑰歪了歪头。
他拉下自己的口罩,松松垮垮地兜在下巴上,露出下半张脸。
叶瑰问:“虽然周围有点黑,但要凑近点看吗?”
范意静了片刻,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他能够确定,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真正的叶瑰。
“吓你个头,”范意从椅子上跳下来,“都是在店里玩剩下的。”
他问:“你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替客厅那帮人来催促他的吧?
叶瑰:“当然是来看看你在干嘛。”
“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了我们的小少爷。”
范意:“喂。”
他说:“我还能干嘛,当然是……”
叶瑰“嘘”了一声。
范意被打断,撇撇嘴,提前想到了叶瑰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叶瑰把食指抵在自己的唇前。
“先别回答,让我猜猜。”
范意:……
他就知道!
叶瑰嘴上在笑,看着范意的目光却清凌凌的,不含半分笑意。
“作为一个合格的老板,自然要时刻理解员工的想法。”
“首先,来找房间休息,是你打算来验证自己想法的一个借口。”
“脱离大部队,也是因为没人愿意听你说话,当然,不包括我。”
废话,你又不帮忙。
范意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叶瑰:“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独自进入黑暗的走廊,对你来说,本身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除非你确定穿过走廊没有危险,”
“在最开始,你就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沙发和椅子都碰过,包括电视柜后面的缝隙。”
“仔细观察是件好事,说明你进步很快。”
范意麻木点头:“嗯嗯,所以呢。”
叶瑰:“所以,你是来找东西的。”
“而且在第一轮规则播放到一半时,你就知道,没有那个东西不行,而它不在客厅。”
“作为最早来到这里的人,你清楚那样东西没有被人藏起来的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走廊的另一端。”
“它不会特别难找,也不会在出现前,就给人设下必死的阻碍。这是一切规则的前提,就算你没意识到,也早晚会有人发现这一点。”
“当然,越早拿到越好。”
叶瑰瞥向范意背在身后的手。
“一个电视遥控器,还要藏那么严实?”
范意:……
他到底是为了配合谁的恶趣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