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我只身一人行走在白茫茫的一片雾中,路边两旁是堆积成山的尸体,血流了一地。
我一路前行,我想走出去,但行了数十步,仍是一片茫茫无际。
忽地,我看到几个强壮的大汉围着一个小姑娘,嘴里喊着她父母还没上交保护费给他们的官大人,再交不出来,他们就抓她去抵押。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说她们家真的穷得揭不开锅,恳请官大人放她一条生路——随即,她就被人一把揪住了头发,狠狠地把整个人掼到了地上,头破血流。但他们还不肯放过她,任凭她怎么哭叫着挣扎着,就把她扛了走。
我见状想要伸手阻止,却发现怎么也触碰不到这些人。
幸好,就在这时,有几个过路的侠客拔剑相救那姑娘,和这几个强壮的官差打了一架——可是,我竟就这么看着这些侠客,一个个被打倒在了血泊之中,而最后那姑娘,仍被官差一边扇着巴掌一边架着走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这究竟是哪里!?
我茫然地往前走着,就开始听到了路边两旁堆着血迹斑斑的人在哀怨呼喊,控诉着贪官当政,民不聊生,控诉着官员的残暴不仁,控诉着命运的不公……还有几声,是对仗义协助的侠士牺牲的哀歌。
我不知道浑浑噩噩地走了多久,听了多久的悲声,才看到了前面的方向,好像透来了光束。
直到我伸手捉住了一束光——阳光洒在脸上,感觉痒痒的,我睁开了眼睛,身上的感知都渐渐回来了。
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帘,我所喜爱的淡青色,看着很清爽,而且,越看越觉得眼熟……
我是躺在床上的,浑身酸酸麻麻,未恢复过来前就只能靠着双眼四处张望,这里越看越熟悉,那铺了软毛毯的地板,那张竹制的桌子,以及上面放着的那只竹笛,还有我身下这张软软的床——这是我家啊!
我伸手摸摸额头,粗糙的质感,是纱布,按了按还能感觉到疼痛——看来之前所发生的不是梦,可我不是倒在玄月教的九重牢里了吗?
我不禁用双手撑了下床,站了起来走两步看看,这的确是我家啊!
“小青砚?你醒啦?”这时,花花师姐从门外进来,依旧一身利落短衫和大.麻裤,看见我站着发呆,满脸尽是欢喜之色,
“太好了,得告诉大师兄去,他都担心好久了,小青砚你知道吗?那天大师兄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满身都是血的可吓死人了!你还躺了整整十天!”
她说完后我见她那架势又要往外走,我就伸手拉住了她。
“怎么啦?我可不管你和大师兄到底闹哪样,怎么说,大师兄可是为了你铲平了整个那什么玄月教来着!”
“铲平了!?”我惊道。
现在的教派怎么都说铲就铲了!?
“是啊,怎么?”
“师姐,先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我能把这理解成你在向我撒娇吗?”
“可以的。”我笑了笑,“那当你答应喽?”然后,我就拉着她坐下了。
“师姐,我真的躺了这么久吗?”
“嗯。”
“那这里是我家?”
“噗!小青砚难道你连自己家都不认识啦?”
“为什么回来了?”我问,“我们不是还得去找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洞世大师?”师姐笑了笑,我随即点点头,她就道:“大师兄觉得外面的大夫信不过呀!”
“啊?因为我?”一下子我的罪恶感就上来了,居然因为我,连任务都搁置了……师父铁定会训我的……
在我满脑子思想斗争时,花花师姐却哈哈哈地笑起来:“是我们已经找到人了啊!洞世大师现在就在苑中呢!”
我:“……”
不过,我随即想起很重要的事情:“我姐姐呢?”
“顾姑娘她也在苑中,只是……”她收回了笑容,“她被救出来的时候也是满身血的,至今未清醒过来。”
“她现在在哪?我想去看看她。”
“我就在我的房间里。”她说,“不过,你真的不去看看大师兄吗?他近来总是心不在焉的,就连找人也没心情,把玉佩甩给二师兄了。可我们问起来,他都笑笑说没事。可是,那天他醒来找不到你,听掌柜说你急忙忙地出去了,他二话不说也急忙忙地跑出去找你了。”
我也了解大师兄的脾气,可是,“我问起来,他就会说了吗?”
师姐摇摇头,“我不知道。”
“可是,”她看着我的眼睛,“我觉得他是非常在意你的。”
绿苑的美好风景依旧,只踏出了房门,便是徐徐清风吹来,加上这里绿树葱葱的,看得让人的心情都好了些。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散步透气。
在九重牢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这美好景色了,活着真好。
我还是决定要先去看看姐姐。但是,当我来到花花师姐的房间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便心生奇怪,是师姐说错了吗?
但我又找不到师姐了,只好出去到处逛逛,顺便找师父问好。
……就好像一直以来做完事情回苑后向师父报道一样,一切如初?是的,我是这么觉得的,对于师父,我是无论如何也怨恨不起来的,那么多年来,若是没有师父,恐怕我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师父对我,就像是父亲一般,有时候还兼包了母亲,我对他的感情是不能动摇的。
哪怕是姐姐怨我也好。
然而,大师兄,我也不清楚自己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知道我不会割断这种羁绊。
只是,在这一场昏睡梦中,我的头绪似乎理清了些。
莫名地,我感觉,他好像我梦里的那一束光。
我没由来地去想,当年,被我父母所管辖下的百姓们,会不会似我梦中的一般。
那是对我而言的仇恨,却是百姓们所期盼的光束……会不会,也是牺牲的侠士的慰藉。
师父常教导我们说,要相信世界上的正义,行走江湖的侠士行侠仗义,就是为了生活在苦难中的百姓,还能期盼光明。
想到此处,我心情忽而轻松了些,我还在想,如果照姐姐所说的血债血偿,大师兄都不知道救了我的命多少次了,而且还有姐姐的。
玄月教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教派,可大师兄为了我把整个教铲了,还救出了姐姐,这血债能不能算偿还了呢?
我想起大师兄问过我的一句话,他问我是不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偿还,我那时候没有气力回答他,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许,是他们伤害了无辜的百姓,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所做的选择,是话本里常有的反派行动,继而付出了代价。
只是他们到底还是我的父母。想至此处,我觉得我可以放下对大师兄的仇恨,但是,我也应该从此远离他,不作纠缠。
我边走边想,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抹熟悉的浅蓝色身影,我上前一看,见是姐姐,而大师兄也在,就立在她对面——我姐姐正用剑指着他:
“连愈,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会报仇了。”
大师兄没有回应,姐姐又道:“那可是两条人命。”
“那么,抵一条命行吗?”大师兄由着她的剑逼近他,“师父一把年纪了,你别为难他,找我算账吧。”
“你真不怕我要了你的命?”
我闻言,心就提了起来,立刻跑过去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大师兄竟闭上了眼睛:“来。”紧接着,伴随着我一声“等一下!”,姐姐已经把剑刺进他的前胸,然后又猛地抽出来,顿时鲜血飞溅,剑锋被染得通红!
可他竟是笑了起来。
我几乎是跑得要跌到似的冲过去的,可只能接住前栽倒的大师兄。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飘过无数想法,千言万语如快马奔腾而过,可我仅仅能抓住一个:
不是什么血债血偿,不是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不是什么天道轮回,也不是什么跟他说好后从此不复相见——
仅仅是:珍惜眼前人。
一片的血红模糊了我眼前的风景。
看着无力地靠在我身上的大师兄,我终于清楚地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什么。
我仅仅是,不想失去大师兄……
我把他抱在怀里,就这么看着他本来富有神采的眼眸渐渐变得黯淡,脸上也渐渐褪去了血色……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或许是以前一直没有发现的,那个人其实并不算伟岸的身躯,此时轰然倒塌。
我几乎是颤抖着的声音:“师兄……”
而后,他的眸子里闪现了温柔的光,看着我,笑了。
这是我在这些天来,第一次见他这么真心地笑了,似是拼了力气勾起的嘴唇也泛起了白。
但我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却怎么也笑不出了。
很快,我眼前所见的熟悉的面容都模糊了起来,只看得见轮廓。
“青砚,你喊我什么?”可此时此刻,无力地靠在我身上的人的语气听起来,又是多么的开心。
我哽咽着:“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