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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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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头渐升,高耸的亭台只剩下点状的影子。

帝后未归,襄王吃醉了酒,在恭王的搀扶下离了席。

席上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

梁王李衡喊了几个世家子弟聚在一处打起了马球,另有不少闺阁姑娘一道玩起了锤丸。

被赵伯霖一度拘在身边的赵如韶找到了机会,跟在杨讼简身后偷跑了出来。

她拎着裙摆朝阁楼上走去,远远就喊:“阿裳!咱们去打锤丸吧!”

“你这小妮子!跑这么急做什么?”

萧裳华笑着迎了上去,拿起手帕,擦了擦赵如韶额上的汗。

她的目光越过赵如韶的肩瞥见了杨讼简的身影,有一瞬惊讶。

“清让哥哥怎么也跟着阿韶来了?”

微光洒在似白玉砌的阶上,影影绰绰地晃着。

未至弱冠的少年面冠如玉,只那双狭长凤眸藏着料峭春寒,让人望而却步。

他此刻正懒懒地倚在身后的柱上,抬手挡着光,漫不经心:“梁王唤了宗济一起去打马球,他就托我帮忙看着赵二姑娘。”

宗济,是赵伯霖的字。

似是无意往萧裳华后头瞥了一眼,杨讼简咦了一声,“难得,温家那小丫头居然没和你们几个在一块儿?”

裴凝牵着裴敬从后头走了过来。

“阿筝的五妹妹吃多了酒,阿筝陪她出去走走了。”

“清让哥哥可是寻她有事?不如先与我们说说,等她回来我们再说与她听。”

才从桃林出来,虽有徐徐凉风,可温聆箫的额间还是沁出了汗。

她脚步急切地低着头往回走,手中的锦帕被她搅成了一团,早候在桃林外的青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地跟在了她身后。

主仆二人才走到阁楼边,就瞧见了裴凝几人的身影。

温聆箫顿住了脚步,她微眯着眼睛看向阶上的几人。

少年身形清瘦,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

倚在漆红的柱旁,纵是背影,惊鸿一瞥也让人难忘。

明明都是温家的女儿……

想起那夜里温同文醉酒说的话,温聆箫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甘。

萧裳华眼尖,一眼瞥见温聆箫和青鱼:“诶?温五姑娘,阿筝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故作镇定,温聆箫轻笑了一声,走上前去。

“萧姑娘还不知道我四姐姐?”

“日头有些毒了,四姐姐说要到后头的厢房去歇歇,一会儿就回来。”

萧裳华未疑,只笑:“这个阿筝,惯会偷懒!”

裴凝看向温聆箫,心中疑惑,可见姑娘举止从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杨讼简轻笑了一声,他稍稍站直了身,目光落到了温聆箫手中的锦帕上。

——那是木香花?

“温五姑娘还是当心些好!仔细伤了手。”

杨讼简的似笑非笑惊得温聆箫一激灵。

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锦帕往青鱼手里一塞,佯装平静:“多谢杨公子提醒,这锦帕方才沾染尘土,还是莫要污了贵人的眼。”

杨讼简若有所思,却未戳破,只是看向裴凝,“阿凝可有兴趣一同走走?”

裴凝一顿,应道:“巧了!敬哥儿太闹,我正准备带他寻我二哥去呢!”

春光如缕,桃林影影绰绰的花影下,温聆筝放轻了脚步,躲进一侧的草丛中。

早前被她支开的摇光看见温聆箫主仆走远,这才走进桃林。

所幸温聆筝一路都给她留了记号,不多时,她也跟着猫着腰钻了进来,“姑娘,咱们这是……”

“嘘!”

温聆筝捂住摇光的嘴。

寂静的午后,满地桃枝点缀的桃林内,脚步声犹为凸显。

温聆筝拉着摇光,两人几乎要趴在草丛里,远远就看见一位宫内人拎着食盒从梅林的方向走来。

许是走得太急,又兼东张西望,那宫内人并没顾上看眼前的路,一下子被桃枝绊倒在地。

她这一摔,温聆筝恰好看清了她的脸。

真的是她……

回忆纷沓而来,温聆筝自嘲地笑了笑,神色凝重。

那年春日宴,她信了温聆箫的话,在桃林中等她。

她左等右等没等来温聆箫,反而等来了一个摔倒在地的小宫娥。

她好心扶起小宫娥,见她手上有伤,还拿自己的锦帕给她包扎。

可小宫娥前脚刚走,后脚就出现一群黑衣人追杀她。

她命大,险险躲过疾驰而来箭矢,又赶巧遇上了前来寻襄阳侯世子的裴凛,这才逃过一劫。

晚冬已过,三月的梅林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纵是官家在泠园办春日宴也并没将梅林含括在内。

寻常宫人绝不可能走到这地方来!

她只怕是无意中撞见了一桩阴谋!甚至,九成可能与襄阳侯世子的事情有关……

可温聆箫又是怎么牵扯到这桩破事里面去的?一个不慎这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狼狈爬起身,小宫娥顾不得拍掉身上沾染的落花,匆匆向桃林外跑去。

温聆筝拉起摇光,警惕地瞧了瞧四周,二人往小宫娥来时的方向走去。

愈发僻静,道路两侧的杂草都显得乱糟糟的,像是许久无人打理。

远处有一间破旧的屋子,拐过两个弯就能瞧见月洞门的影子,而那月洞门后就是梅林。

屋顶上枯叶与杂草层叠,就连屋外的空地也脏兮兮的,堆着的旧物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温聆筝与摇光才走到屋门外,就听里头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隐约中还有一丝古怪的香气飘出来。

二人不约而同拿出了帕子捂住口鼻。

摇光试探着推开门。

屋内摆设陈旧,过甜的气息令人不适,缺了一角的木桌上摆着小食与酒水。

地上一片狼藉。

洒落的酒水,瓷器碎片,以及经年累月的灰混合在了一起。

温聆筝大着胆子往里头走去,摇光快步追上,想将姑娘护在身后,可突然一下蹿出的少年令得两人措手不及。

他的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身上的衣物已被他自己扯坏了好些,一把攥过温聆筝的手腕就欲将她往怀里拉。

温聆筝尝试着掰开他的手可两人的力量终究太过悬殊。

少年呼吸粗重,几乎喷洒在她的耳畔。

她试图按住少年跃跃欲试的双手,却轻而易举被他挣开,连摇光也被这股力量带倒在地,额头磕在了桌角上,有血迹渗出。

旁侧的木椅被撞倒,发出一声巨响。

温聆筝稍稍侧过身,趁着少年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把拔下头上的玉簪扎进了他的肩膀。

温热的鲜血沿着玉簪的纹路蔓延,点点朱砂似的血色落在了温聆筝的脸上。

昏昏沉沉的宋惊鹤松了力道,温聆筝一把将他推开。

“你是谁?”

宋惊鹤半跪在地上,他只觉身上燥热异常,频繁扯着衣领:“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见摇光无事,温聆筝这才回头看他:“宋世子还是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被人骗到这里来吧!”

“你确定是这里吗?”

“是的。”

门外忽而传来几声响动,屋内三人皆是噤声。

宋惊鹤这时也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忙扯过身旁的椅子堵在门边,温聆筝顺势转身推开屋后一侧的窗,用嘴型示意——往这走!

摇光搀扶住险些倒地的宋惊鹤,温聆筝率先翻出了窗,在外头接应。

屋外,穿着一件浅色宫服的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引路的女使身后。

她带着帏帽,手从宽袖中探出,拉住了前头的女使:“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女使有些不耐。

她停下脚步,指尖划过姑娘娇嫩的肌肤:“姑娘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侯府世子!主子选你来,是让你当世子夫人的!”

姑娘不再犹豫,她大步走到门前,正欲推门而入,就听一阵摩擦声传出。

门,被堵住了。

“不好!快去禀报主子!”

刚走过月洞门转角,药力一朝袭来,宋惊鹤闷哼了一声靠在了墙的一侧。

温聆筝与摇光堪堪扶住他,颇觉吃力。

温聆筝:“还好吗?”

宋惊鹤:“死不了。”

反手夺过温聆筝握着的玉簪,宋惊鹤狠狠地扎向了自己的伤处。

淋漓的鲜血沾湿了温聆筝的衣服,她从怀中掏出帕来,按在宋惊鹤的伤口上:“止血。”

宋惊鹤没有拒绝,他接过帕子按住伤口:“多谢。”

温聆筝没搭话,她沉着脸在前头引路,摇光搀着宋惊鹤走在后头,一行三人朝着厢房的方向跑去。

春日的梅林色彩寡淡,寥寥的人烟显得此地愈发的荒芜。

三人一路躲藏,身后脚步声如缕。

横穿过梅林,蜿蜒向前的抄手游廊也有了模模糊糊的影子。

身后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弭,三人刚想松一口气,就见前头有生人走来。

他们虽说穿着大周的服饰,可眉眼却透着一丝凶厉,像是见血封喉的刀,只暂时被刀鞘掩去了光芒。

是越人?

温聆筝眉头紧蹙,三人忙躲进墙角一侧的阴影里,皆放轻了呼吸。

温聆筝谨慎地从阴影中探出头去。

走在五个越人中央的是一个身量颇高,不似女子却穿着女装,带着帏帽的人。

他轻敲响了一侧的屋门,屋门开启又闭合,屋外只余下两名越人留守,另有两名训练有素的暗卫走出。

神色愈加凝重,‘勾结外敌’四字瞬间浮现在温聆筝的脑海中。

胸腔中的恨意翻腾不息,可尚存的理智告诉她,如今前有狼后有虎,绝非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余光瞥见身侧因流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宋惊鹤,温聆筝紧抿着唇。

若原路返回,他们极可能碰上前世追杀她的人,但眼前这条路又是从梅林至安排给宾客休息的厢房的必经之路……

——往回走,若遇险,我引开追兵。

宋惊鹤的意思清楚的传递给了温聆筝。

她本欲反对,可这个时候也实在找不到第二条可行的路了。

“好久不见,李王爷。”

屋内的一声‘李王爷’绊住了温聆筝的步伐,宋惊鹤亦是惊愕回头。

大周国姓‘李’,能被唤一声王爷的也不过三人。

温聆筝握紧了双拳,牢城中萧维垣的种种猜测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确凿的证据。

李衡!

——她险些没压制住冲动。

回头死盯着窗,温聆筝紧抿着唇。

她的双拳攥紧又松开,内心的挣扎让她的面容稍显狰狞。

理智终归占了上风,温聆筝与摇光一左一右架住宋惊鹤,谨慎地往梅林而去。

残存的药力随着疼痛的逐渐麻木卷土重来。

三人才刚险险跨过月洞门,走到梅林边缘的转角处,突然涌上的药力让宋惊鹤脚步一顿。

脚下的枯枝本就易折,‘咔嚓’的声响在空荡的梅林中犹为刺耳。

只一墙之隔,屋内之人终是被惊动了。

昏暗的屋子内,见一蒙面之人把玩着狼毫笔的手一顿,两指轻轻一擦,笔杆瞬间折断。

毛缕上的墨痕稀稀拉拉地洒在了书案的画上。

——那张图,是盛京城的布防图。

“三七。”

屋门外几道黑影一闪而过,朝梅林的方向追去。

那带着帏帽的越人刚准备将之取下,却又再次将之扶正:“李王爷,咱们今日的事恐怕是谈不成了。”

嗖嗖凉风从温聆筝耳畔擦过,她只觉背后一阵毛骨悚然。

来不及多想,她一把将摇光和宋惊鹤塞进了一旁有遮挡的死角里。

她紧攥着宋惊鹤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口型:“别逞强!你们都有伤,我引开他们,你们先走!”

摇光不肯,宋惊鹤无奈只能暂且将其打晕。

明媚的春阳下,光秃秃的梅林一览无余,连个影子都藏不住。

温聆筝没办法,只好心一横,往梅林后头的香山上跑去。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脚下的路渐渐陡峭,疲惫像是潮水蔓延至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呼吸越来越重,视线也愈发模糊。

看不清眼前的路,她被绊了好几下,落下的枯叶沾在了她身上,她来不及拍掉。

就连嗓子都仿佛钻进了刀刃,一呼一吸都带着血腥的味道,可她却不敢咳出声。

箭矢穿过林木,破空而来的声响横扫过温聆筝身侧的每一寸土地,且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清晰。

危险逼近的气息让温聆筝浑身一颤,脊背绷紧。

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

可一向听话的双腿这会子却逆反了起来,她控制不住地腿软,被散落了枯枝杂草绊倒在了地上。

她来不及擦一把脸上沾染的泥,狼狈地往旁侧滚了一圈。

锋利的箭刃擦过了她的左臂,衣裙被生生削下了一片,淋漓的鲜血滚落在枯枝残叶上,像是猩红的水珠。

空荡的山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弓弦拉动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她来不及站起身,就看见了不远处闪过箭尖的银白。

凛冽的风刮过面颊,微微刺痛,昏昏沉沉的脑袋让她比想象中更加平静。

直到一双手,轻轻揽过了她颤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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