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中州侯重伤将死的消息四处发酵,对比他过去无往不胜的战绩,简直是阴沟里翻船,贻笑大方。
宅子里明显也没压这样的消息,就是要人心浮动,给予时机,该搞事的搞事。
“中州侯也不过如此……万般皆是命啊。”
“看来天命不在他身上……”
“之前那么高调,中州怕是第一个要亡的诸侯了……”
到处都在窃窃私语,道士头罗莫又开始利用这个时机,眼神悲悯表达观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好像他早算到了,此事应了他偈言,又好像模棱两可,事后诸葛亮,大家看他的眼神么,狂热的更狂热,回过神的越来越微妙。
白子垣对此,一反常态没说话。
祝卿安觉得,又有人要闹幺蛾子了。
果然,看上去没什么大动静,只暗潮涌动了两日的特遣团放话了,副使吕兴亲自来的:“中州侯出事,中州军怒气总得有个发泄方向——这一点,我想大家都懂。”
“经查,此次中州军遇险,是拿到了假的城防图,毫城本是朝廷边城,我虽不知何处惹了中州侯,引的他来打,但城防图这种紧要东西,除了守城将,也只有朝廷这边有,而我们特遣团一路从南朝来,不久前恰好经过……”
“我已查明,团里没人这么做过,是你们中间的细作,偷拿了东西送出去,并以假换真,想用此挑动中州和朝廷的矛盾。同你们僵持这么久,是我性子好,不似正使严格,可我的耐心也已到极限,你们自己把这个细作交出来,我好交差,你们要是再推诿偷懒,互相窝藏,不肯说实话,就别怪我到时,随便点一个交差了! ”
干脆利落,放完话就走。
南朝这些年势弱,没和诸侯们硬碰硬打过仗,中州侯名声却响亮的多,此前王良才威胁众人,人们害怕,也没那么怕,现在威胁会有人给中州侯报仇……
所有人都知道,必然会发生,而且中州军实力,不可小觑。
没人想死,大家眼睛偷偷瞄四方,没谁敢第一个动,怕被他人群起而攻。
祝卿安不盯别人,就盯着那假面具顶替别人的男人。
白子垣越发看男人不顺眼,撞了撞祝卿安胳膊:“你觉得是他?”
祝卿安:“我有这么说过?”
“那你老看他!难道是看人长得帅?”
白子垣本是开了句玩笑,但祝卿安没答,还沉默了……
“你竟然不反驳!”他立刻撸袖子,干架姿势摆起,“我知道了,就是他吧,就是他要勾搭你,来撬我墙角的!”
祝卿安一把拉住他:“别!”
如果自己那离谱的猜测是真的,这两个千万不能打起来!
“你竟然为了他,拦我?”白子垣一脸不可思议,委屈了,“他帅,我难道不帅!我还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他胳膊有我壮……他腿有我长……反正他那种腰一看就不行!没劲乏力又不稳,顶不上用!”
祝卿安:……
他看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没理这边,半阖着眼,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你是不是想试他?”桃娘竟然悄无声息走了过来,“我帮你,你记得回报。”
祝卿安刚想说不需要,还没来得及,桃娘已经像上次一样,丝滑走出去了,就那么娇柔妩媚,水灵灵的——假装没走稳要摔,往那男人身上撞去。
萧无咎一把把她推开,岂止是不怜香惜玉,还非常冷漠,手重,一点面子都不给。
桃娘显然不高兴了:“我可是中州侯的女人,你胆敢这般无礼,就不怕我告状,让中州侯杀了你的头!”
白子垣比被威胁的本人还震惊:“中……中……中州侯的……女人? ”
祝卿安:……
不是,你这么迟钝的么?
这是随南朝特遣团一起来的女人,身段纤细妖娆,相貌美艳妩媚,什么用途不要太明显了。
萧无咎:“中州侯不是死了?恐怕杀不了我的头。”
白子垣比桃娘反应都大:“你说什么屁——”
桃娘掩唇笑了两下,声音娇柔:“那不都是外头浑说的,谁又真正看着了?侯爷可是我将来的男人,我可不希望他死,能用时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祝卿安眨了眨眼——
可看清楚了?他不喜欢我,就喜欢跟你玩哦。
祝卿安:……
他看清楚了,男人把桃娘推开时,衣襟松了一瞬,左边锁骨下,有胸侧延伸上来的伤疤。
就是水边见过的那个男人!他看到过这块疤!
所以原本的那个高马尾去哪了?这人怎么能顶着他的脸回来,又装的这么像,翻了特遣团仓库的是谁?而今局势,这男人又知晓多少,推动了几分?
白子垣哼了一声:“你希不希望有什么用,祸害遗千年,中州侯这种坑货,谁能料准?”
祝卿安:……
他看向白子垣,目光有些怜悯,很想问一句,你和你领导关系是不是不好?
这个傍晚,所有人都有些躁动,白子垣也是。
祝卿安感觉到气机已致,点了点他胳膊,问他:“你可信我?”
他眼眸干净,黑白分明,认真时更显澄澈通透,白子垣不可能给出别的答案:“信!”
祝卿安微微一笑:“那便照我说的来——”
先卜天时。
眸微阖,以眼下时辰起卦,心内换算成数字。
“离卦……震卦……震为雷,离为火,暗夜火为光,此乃闪电交加之象,今夜会有雷雨。”
“可是现在……”白子垣略担忧的看了一眼外面,并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中州虽然叫中州,但位置并不在中原中心,南朝现在是拉的不能看了,可当年的老祖宗,开国皇帝可是个狠人,现在的夷狄当时都打成了自家疆土,为了纪念这份了不起的功勋,开国皇帝将这块靠紧临北地的地方赐名中州,希望这里永远是朝廷中心,朝廷疆土永远那么大,可惜也只是希望。
中州靠北,自来雨少,这都多少天没下雨了?
祝卿安微笑:“我有说是现在?”
两个时辰后,星晦夜暗。
祝卿安朝白子垣勾了勾手指:“走。”
他并没往身后看,但他笃定,如果易容顶替别人的男人身份如他猜想——一定会跟来。
信他,会跟,不信,也会利用他和白子垣即将搞出的小乱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守卫!”
还很多!
白子垣眼疾手快地把祝卿安拉到角落:“你等到现在,就是为了撞守卫最多的时候?”
祝卿安挣开他,把袖子上的褶皱捋平:“跟我走就是了。”
白子垣一个没拉住,就见祝卿安走下庑廊台阶,就这么水灵灵的暴露在一大票守卫之中!
要玩的这么刺激么!他倒是不怕,打架而已,多个人也不是护不住——
然而并没有人和他打,一群守卫好像看不到他们似的,就任前方清瘦少年负着手,闲庭信步般晃悠,随便他走到哪。
对哦……他怎么忘了,这小漂亮是有绝招在身的,当时在房间里躲蒙面杀手不是也这样来着!
左三右四退一……方向和步数没有任何规律,完全看这一刻的气机指引,以及手上石子稻草结落处,祝卿安用的,于他而言仍然不难,奇门遁甲而已。
看不出门道的只会觉得神秘惊奇,如见天神,看出来一点的会觉精妙,每一步都不是那么简单,似蕴无穷计算之数,能这么精准快速落脚,绝非常人能算的到的。
蒙蔽敌方视听……是,也不是,看上去更像是借用环境角度因素,让别人的注意力始终被调走,注意不到他,自然就看不到他。
萧无咎眉梢微挑,没想到能看到这一幕。
可惜他尾随跟踪而来,离得近,又没那么近,能看到前方祝卿安怎么走的,又没法跟着踩,因天地气机变化的时间很短,慢一步,就融不进去。
祝卿安和白子垣走的轻松,玩的开心,多少守卫都看不到,萧无咎就不一样了,胆敢往人群视野里扎,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
勇武能干的中州侯只能靠自己,内运气劲,外踩借力,能用的花样都用上,翻身腾挪于墙檐上下,还要如影轻灵,如豹迅捷……
虽然难不倒他,但他有理由怀疑——
前方那个清瘦少年故意在整他。
他唇角微微勾起。
“打雷了!有闪电!”白子垣眼睛都睁圆了,还真神了,说有真就有!
“所以要抓住时机啊……”
□□屯卦,万物始兴。
“初九,阳爻在阳位,当位,利建侯,当利用客方消极,采取积极行动,创新进攻求职示爱……”祝卿安推了白子垣一把,“去吧小白龙!”
白子垣担心被看到,雷鸣闪电打破了守卫气氛,电光下到处都是人影么,可发现根本用不着,就因为到处都是人影,他也在这些人影当中!这里守卫阵形都变了,都想着应对接下来的雷雨,谁顾得上警戒他!
果真机不可失!
他立刻往前飞跃,手攀吊廊柱,脚踩刁钻角度借力,感觉心跳加速,生平没飞这么快过——
有惊无险的到了库房大门,起闩开门,迎祝卿安进去。
然而再往里,有大锁!
祝卿安垂眸:“六二,阴爻得位,屯如,邅如……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车马调动,有时驻守,有时不进,你喜欢的姑娘不嫁你,你要坚持心意,用善意感动,耗十年,女子终会嫁。”
白子垣双目茫然:“嗯?”
祝卿安语重心长:“烈女也怕缠郎。”
白子垣:“懂了,自己努力,多试,继续试是吧!”
他不知从哪找来个细簪,朝着锁眼就莽进去,一时感觉锁松了点,一时又感觉更紧了,但祝卿安不让退,他只能跟这个锁较劲……
不知过了多久,“咔嗒”一声,竟然真开了!
白子垣兴奋的拽着祝卿安就往里跑——
“快快继续——操!”
前面有动静!
祝卿安拉住他:“六三,阴居阳位,不当位,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
追鹿没有准备就进入森林,捉它,不如舍弃它。
这人似乎是有事前来,在此处停顿,白子垣还真想杀了他,但祝卿安说时机不予……他便没动,好在这人没待多久就走了。
也是这时,白子垣才发现这人后腰别着的信号弹,后背一层冷汗。
杀人容易,他不觉得他杀不了这个人,可这人要是扔出信号弹……他和祝卿安便往前走不了一点了!
终于进了库房,白子垣看着祝卿安在里面晃了一圈,随手指了一样东西,是个盒子,他拿起来:“是这个?”
祝卿安:“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客方已经给了机会,调动兵马求婚,没有不吉利的。
就是它!
白子垣刚要打开——
祝卿安就按住了他的手:“九五,小贞吉,大贞凶。”
阳爻得阳位,与二阴有应,眼下虽对主方有利,但长期看会有凶险——“行动不宜迟缓,退应当机立断!”
白子垣只能暂压心中好奇,带着祝卿安离开。
刚离开,就发现一个巡逻队伍经过他刚才站的位置!
“好险好险……兄弟你神了啊!”白子垣两眼放光。
“嗯……你知道就好。”祝卿安却在淡扫四周,想找找那个不算陌生的身影,那人……还跟着么?照白子垣脾气,这盒子,可是要打开了。
白子垣还真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张图?
上面画的东西丑丑的,勾着人多看几眼,又有点恶心。
“这是……”
祝卿安:“你应当知晓,特遣团想谋中州侯的东西?”
“嗯……”白子垣这些日子就是在找这方向的信息,“难道就是这个?”
祝卿安点头:“是它。”
这么笃定,这么轻易……
白子垣捏着盒子,手都攥紧了:“你到底……是谁?”
祝卿安微笑:“祝卿安,区区普通命师而已。”
雷雨汹涌而下,空中闪电如银蛇,劈亮整个天空,天地皆闹,唯他一人安稳站于廊下,身沐华光,肩披银辉,静若春花。
区区?普通?
白子垣懵逼,这两个词……是这样用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