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见你那个野汉子么?”
手支着头,斜睨着她的紫钰忽然说道,花夕不由地停下筷子,侧过脸回视他。
这个魔头主动提起朝十,难不成他想当着朝十的面欺辱她?思及此,花夕的俏脸更加惨白。
紫钰自然不知花夕心中所想,只奇怪他明明放的是诱惑的饵,她怎么表现得和饮了毒酒般。
“不想见么?行,本尊回去就把他喂花。”紫钰故意吓唬花夕。
“别。”花夕赶忙拉住他的衣袖,“我能在哪儿见到他?”
“和本尊回魔门,你就能见到他。”紫钰慢条斯理道。
花夕犹豫不决。她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而且她还有一些在意的事,想了解清楚。
“普通人可以随便去魔门?”她问。
“当然不行。但本尊会亲自带你去。你快点决定,本尊的时间不多。”紫钰语气不善地催促,脑子里朝十已叫嚣着想要占据身躯。
“对了。”花夕想起她做的梦,梦里那两名分别叫云烟和良夜的女子,她们的对话里似乎提到了魔尊,那指的应该是他吧?花夕试探性地打量紫钰,“你认识云烟与良夜吗?”
听闻这两个名字,紫钰立即变了脸色。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紫钰捉住花夕的手腕,刚想逼问,头就剧烈地痛起来。是朝十!
他不能让朝十在此刻出现。
于是紫钰只能匆匆离去,独留下困惑不已的花夕。
直觉告诉她,那两名女子肯定与他的异常有关!
“烟云…良夜……为何她会知道!”朝十半阖的眸子,隐隐浮现着杀意,“她果然是仙界的人么?”
“冷静一点,说不定是花毒的影响。”紫钰反过来劝朝十,可朝十汹涌的记忆压得他也快喘不过气来,“朝十,她已经死了!别再想了!”
“她没有!”那个女人一直阴魂不散!花夕是那个女人的转世么?不,她明明死在火海,不可能转世投胎!
但万一?只有彻底消灭这个万一!
“朝十!”
天牢里,三叶站在牢房外,望着奄奄一息的秦木梨。
“你想怎么处置他?”昔日的大将军,如今比阶下囚还不如。兽狂注视着曾与自己在战场上交锋过数次的秦木梨,眼底一片冷淡。
“如果是娘她定不希望他死。”三叶淡淡地笑道,“可只要想到这一点,本宫巴不得立刻杀了他。”
“那我就给他一个痛快。”兽狂举起手中的刀扇。
“慢着。”三叶出言阻止,“本宫有一个主意。饿他几日后,把他扔到南军那儿。”她想让他吃掉他自己的军队,或者被他曾经的部下杀死。光想象她就觉得十分有趣。
“公主,你的脾性和我真合得来。”兽狂摇着扇,意味深长道。
三叶抱臂,冷嘲地瞥了瞥兽狂:“这对本宫而言,可不是赞美。”
兽狂但笑不语。
“讲正经的,战线何时能推进花都?为何不趁胜追击?”之前听兽狂说,因为秦木梨的失踪,南国与北国边境的交战,近日以北国连连大捷,南国退守南明山脉前的七镇而暂告一段落。
“穷寇莫追,少安毋躁。”兽狂微微勾唇,“这半年来,秦木荣明知你已逃脱,却未大力追击。你可知底细?”
三叶摇摇头,她也纳闷为何这半年秦木荣动静那么少。
“他半年前受到重创,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才恢复。”这是他安插在南国的探子冒死传回来的消息。
“重创?”可那次交锋,明明是秦木荣伤了墨青,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见三叶满脸困惑,兽狂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也不清楚伤秦木荣的是何人。”普天下能匹敌破魔剑的神器,少之又少,连他都没自信重伤人皇,还能全身而退。所以对方应该非仙即魔。
按仙高傲不管人间事的情况看,伤秦木荣的大抵是魔了。
现在就不知这魔,之于他们,到底是敌是友?
属于远古的过去。
血从他的心口流泻而下。
她颤抖地握着染血的匕首。
“为什么?”怒极的他,却笑得宛如修罗,“你叫我远离你妹妹,让我停战不攻打仙界,我都听了,我甚至可以不当这个门主,只要你和我走。”
他步步逼近她,血愈涌愈多。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
“对不起,对不起。”她流下眼泪。
他揩去她眼角的泪花,黏稠的血在她的脸颊画出红痕。
“别哭了,你走吧。”他轻柔却果决地推开她,“走啊!”否则,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占有她!他不想伤害她,哪怕她刚刚刺了他一刀。
她深深地望进他的紫眸,然后转身逃离他炙热的视线……
朝十捂着胸口,那里的伤早已痊愈,连伤痕也未曾留下。
千万年前那场仙魔大战,魔门败了。因为他的一时心软。
那个女人偷了他的布兵图,交给了天君。可事后她竟不愿承认她背叛了他,还口口声声求他相信她。
想起她,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他从未碰过她,唯一近距离的接触,居然是她举刀刺入他心窝的时候。
按着她握刀的手,他只感到彻骨的寒意。但他还是放过了她。不像以往惩罚背叛者般,将其挫骨扬灰。
“朝十。”紫钰敌不过朝十澎湃的恨意,他只得退居一旁交出躯体的主控权,“你想杀了花夕?”
朝十步步踏上木阶,走向花夕歇息的房间,指间夹着雪亮的铁针,反衬着血月的光,变得诡谲而暗沉。
在他碰到门把手之前,一道娇俏的女声凭空响起,阻止了他的下步行动。
“此门不开,公子请回。”走廊这厢的花音负手而立,她目光如炬地盯住阴影里的朝十。
“凭你也想拦我?”朝十冷冷地扫了花音一眼,压根未把她当回事儿。
不愧是魔尊,仅仅气焰就力压一筹。花音明面上泰然不变。额角滑落的冷汗却暗示着情况棘手。原本她不必出手。可守在长廊的她,觉察到那狠绝的邪气,便知这魔头来真的。
身子比她想的更快行动。她不能让他在这时进去!
“让开!”朝十沉声警告,“想死你就继续拦着。”
“奴婢不想死,奴婢也不想让你进去。”花音张臂挡在门前,红线潜藏在她的袖口里,蠢蠢欲动。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墨青清冷的嗓音在朝十背后飘来。
“你们在这做什么?”
“老爷。”花音不动声色地收回红线,对着墨青福了福身,“这位公子,非要闯入夫人的房间。”
“你先下去吧。”墨青扬扬手,纵使不甘,花音只得依言退下。
墨青冷眼看向朝十:“你为什么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朝十反问。
“紫钰说过,不会让你再打扰我们。”墨青伸手拦在朝十身前,“回去。”
“你没权力命令我,墨青。”朝十反抓着墨青的肩头,往外推,“我要进去。”
墨青纹丝不动,金丝由他的胳膊伸出绕住朝十的手腕:“我不会让你进去。”
“别逼我。”扬手一挥,铁针随着话声射向墨青的命门,墨青侧头闪避,金丝随之绕上朝十的脖颈,却让铁针中途截断。
两个人交手数下后,屋内的灯亮了起来,接着便传出花夕柔弱的声音。
“怎么了?花音,是你在外面吗?”他们打斗的动静,惊醒了花夕。
墨青和朝十互相望了望,墨青先开口答道:“没事,是我。”
“墨青?”花夕的话音里透着一丝疑惑,“你不睡吗?外头还有其他人么?”
“是花音,我嘱咐她给你做些药膳。”墨青边看着朝十,边回道。
“不用麻烦了。”花夕冷淡地说,“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语罢,屋内的灯光跟着黯下。
朝十抽回被墨青钳制的手,沉默地背过身。
墨青目送他离去,并未阻拦,只有那双深邃若子夜的眸,在黑暗里流泻着星星潋光……
黄沙弥漫的战场,囚笼载着秦木梨驶向南军。
眼见着自己效忠追随过的将军,人不人鬼不鬼地好似一只怪物,士兵个个都愤懑难当。
原以为北军要当着他们的面羞辱秦木梨,可不料那帮人竟把秦木梨放出后,就立即向后撤退。
秦木梨蹒跚举步,踉跄地朝南军走去。
“将军!”已有士兵按捺不住地想要上前,去搀扶秦木梨。但秦木梨却突然顿住身形。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冲他的兵低吼:“弓箭手,对准我!放!”
士兵们面面相觑,迟迟不肯动手。
秦木梨挥舞花藤,击向他们脚下的土地,烟尘四起间,箭终于离弦,齐刷刷地飞向秦木梨。
扭过头,秦木梨眺望马背上,远远观战的三叶。利箭穿透他的四肢百骸,他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垂落了花藤。
三叶无动于衷地目睹秦木梨的死,她拉了拉缰绳,掉转马头。兽狂骑着马,追上她:“不看了?”
“无趣。”她没有她想得那么开心。
“将军死在战场上也是死得其所。”兽狂回望宛如雕塑伫立在血雨腥风中的秦木梨,轻蹙眉宇,“他激起了那些士兵的志气,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
“打战的事,本宫不懂。”三叶倨傲地昂起下巴,“本宫要你赢,赢下这场战!”
兽狂微愣,随即微笑着颔首:“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南明一役,持续了半月,南军伤亡惨重。不过如兽狂预料的,秦木梨的死引起了南军的殊死抵抗。北军的伤亡情况也不容乐观。
当死亡变得习以为常,人心会愈加麻木不仁。
兽狂命北军就地驻扎,调整生息,对溃败的南军暂不追击。
他在等,等一个秦木荣是不是傻瓜的结果。
三天后,他等来了风尘仆仆的无名。
他领着无名赶回北都,三叶早已静候多时。
无名只身走近三叶:“陛下让我把破魔剑带来了。”
“剑呢?”无名身上并没有其他东西。三叶焦急地追问。
“等我带走我的女人,我自会告诉你们我藏剑的地方。”无名提出交换条件。
“若你诓我们?”兽狂可不会轻易信他。
“你不信我,那我们之间无话可说。”无名亮出铜线。
“等等。”三叶抬手,制止又要打起来的他们,“本宫信无名。无名,你不会骗我,对吗?”
在得到无名的点头认证后,三叶派人将无名带往水菊住的侧宫。
“你信他?”兽狂睨向三叶。
“大不了,让人跟着他们。无名要是骗了我们,就斩草不留根。”三叶眼里掠过阴狠。
“别,这根还是要留的。”兽狂轻摇刀扇,他可觊觎着无名和水菊的种。
青苔爬满的石阶旁,是波光粼粼一池清泉。斑驳的木柱,树的年纹溢出沧桑。
墨青坐在亭内的石凳上,无言地饮着酒。近半月,他没有再进过花夕的房,也未曾再同她说过一句话。
“老爷。”花音迈着轻盈的步子,踏上台阶,瞧着满桌的空酒壶,她轻叹了一声,“这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还是少喝为妙。”
“北帝那边有消息了?”墨青并不想理会她的劝告,他只问她正事的进展。
“兽狂说人皇交出了破魔剑,剑被埋在北都外的雪山脚下。”花音边收拾酒瓶,边回复他,“老爷,我们何时行动?”
“越快越好。”墨青握紧手中的青瓷酒杯,“我怕这其中有变故,你最好密切监视北帝与三叶。”
“老爷不必吩咐,奴婢早已打算亲自去一趟。”花音顿了顿,“奴婢啊,就是想在出发前,和老爷再温存温存。”花音从墨青背后揽住他的肩颈,头微偏枕向他。
墨青扣住花音的腕,将她拽进怀里,他低首,面无表情地盯着浅笑盈盈的花音:“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想要,我多少次都会满足你。但仅此而已。”
“老爷真无情,你和奴婢明明是一条船上的人。”纤指缓缓地刷过墨青安然若素的冷颜,花音笑靥如花,“我们憎恶着同一个人,身心都曾那般接近过。”
“别擅作主张。”墨青漠然地松手,花音在跌向地面前转了个身,坐上墨青身旁的石凳。
她抱怨似的嗔道:“老爷,好不温柔。你不满奴婢向夫人坦白?”
“我早告诉过你,别让她知道,你为何多嘴?”寒眸隐隐浮现愠怒之色。
“因为你们男人太残忍,太无情。”花音敛去笑容,冷哼道,“利用她的是你们,伤害她的是你们,瞒着不说的也是你们。你以为无知是幸福?谎言是善意?错,你是不敢承受欺骗的后果,不知如何面对知道真相后的她。堂堂七尺男儿,不过是个胆小鬼。”花音把玩着见底的酒杯,毫不留情地揭穿着男人的虚伪。
“说够了?”未见波澜的俊颜望向花音,墨青忽地露出一抹玩味的淡笑,“我是怎样的男人,我对花夕抱着怎样的感情,都和你无关吧。你如此在意,莫不是因为我的夫人?”
闻言,花音面色微变,她别过脸,快速地否认:“我只是看不惯,打抱不平。”
“没想到你这么乐善好施。”墨青讥讽道,“我如果没记错,对花夕下花毒的人就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伤害她?如果说不原谅,花夕是不会原谅我,但她更不会原谅你!”
花音安静了半晌,又轻轻地笑出声:“既然你看出来,那我也不瞒你。花夕原不原谅我,无所谓。她对我上瘾了,她这辈子都无法离开我的花。”等解决完这些事,杀了那魔头,她就带花夕回仙界,她会好好疼她,弥补她。
“无论花夕对什么东西上瘾,她是我的妻子。”墨青揪住花音的衣襟,“她爱谁,恨谁,谁爱她,恨她,她都是我的夫人。”
“一个把她拱手相让的男人。”花音无畏地迎视墨青冰寒的眼神,“配作她的夫君?”
“我没有把她让给任何人。”墨青一字一句,说得很轻很冷,“她是我的。”
他绝不会放手!
三叶带了一小队人马,去往无名埋藏破魔剑的雪山脚。
远离天山,雪愈下愈大,漫天的银白像要糊住整个天地。
三叶举步维艰地骑着马,在凌厉的风雪中接近连绵的雪山。
“公主,前面的路被冰石封住了。马骑不过去了!”下属匆匆来报。
“那就下马走过去!”三叶一脚跨下马,她紧了紧身上的羊毛披风,命令众人下马同她绕过去。
可一行人还没迈出去几步,三叶四周接二连三的升起惨叫声。
她带来的人,一个挨一个莫名地倒向深厚的雪地。
“谁?”她朝周围大喊,“出来!别藏着掖着!”
到底是何人偷袭?她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见着,她的人马就死在那人的剑下。
可见那人武功之高,远在她之上。
三叶警惕地环顾四方,她察觉到有人正迅速靠近自己。
蓦然回首,她撞上一个冷硬的胸膛。
瞬间,她僵住了身体。
“女儿,你可想你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