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圣尊堂堂一个超凡境，怎可收一个普通人为徒？传出去岂非叫人笑话？”

“此子毫无灵根，听说连御剑飞行都不会！”

“请圣尊三思，这等资质做我赤月宗外门弟子都不够格，您万不可因为可怜他就出此下策！”

“收这样的人为徒恐会连累您的威名、影响我九洲第一大宗的声望，圣尊，万万不可啊！”

月华宫，扶风大殿上正在举行五年一度的登仙大典。殿内除了赤月宗众人，还有众多不远千里从九洲各大陆前来观礼的世家大族代表及其他宗派的长老弟子们。

整个大典有条不紊，却在最后一个选徒环节接近尾声时突然热闹了起来。

主持大典的司仪执事看了看或痛心疾首、或面红耳赤据理力争的长老们，看了看议论纷纷的观客，又摇摇望了一眼上方主位、正垂着眸子波澜不惊端坐在宗主谢玉堂身旁的那谪仙般的身影，心里默默擦了把汗。

今年这大典可真是够胡闹的。

赤月宗两位圣尊向来为天下名门正道所敬重，一个德高望重，一个稳重端方，今日却一个比一个任性，也不知日后要被人如何编排。

选徒的环节原本只是走个流程，待选弟子们在今日之前已参加了为期三天的比赛，经过层层选拔脱颖而出，各人的资质和比赛中的表现也早被呈递上去，谁要选哪个徒儿早就内定好了。

没成想却临时多出了三个没参加选拔的小童子，偷偷在最后又跪了一排。

这三人是谁，司仪执事也是大典开始之前才知道。

没想到向来大公无私、刚直不阿的宗主此番竟也给人开了绿色通道，塞进来的还是南海孟家的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子。

那孟家世代从商，富甲一方，府上养着一堆修士，可自家子弟的修行天资却都奇差无比，此前倒是每次都报名参加选拔，可百年来从无子弟成功选入过。

如此坚持不懈但又如此纹丝不动，实在奇异，赤月宗上上下下无人不知。

不过既然宗主点了头，司仪执事自然不怵。

另一个便是在群仙峰呆了一个月的八岁孩童凌灵。

这孩子是玄夜圣尊外出归来时在扶摇峰天阶上捡的，长得乖巧水灵、甚是可爱，却只是个毫无灵根的普通人，因被扶摇峰的皑皑白雪冻得几乎没命，一直在这里养伤，由玄夜圣尊的爱徒江行弈照看。

听说江师弟对这孩子颇为喜欢，恳求宗主许久要将他收入门下，这才得以把人也塞了进来。

可其他人的流程都顺利走完后，这三个孩子的去向却都出人意料。

先是被请来坐镇的紫阳圣尊杨云风临时起意，大手一挥直接收了孟家那两个孩子。

这倒也罢了，毕竟紫阳圣尊选徒从来只看眼缘，孟家那两个孩子一个唇红齿白、人畜无害，一个剑眉星目、英气沉稳，能入得他老人家的眼倒也无人敢置喙。

可当江行弈要收凌灵徒时，一直乖乖跪在大殿上的小童子竟然不肯。

司仪执事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说话，却听得凌灵双手撑地，“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一个比一个响，再抬起脑袋的时候，原本白嫩光洁的额头已经被撞得通红。

“宗主、紫阳圣尊、各位长老，弟子自知天赋平平，不配当赤月宗内门弟子，今日自请离开群仙峰去外门，请宗主成全！”凌灵直起身，稚嫩柔软的声音带着决然，心里却在想：麻蛋的，开局连个屁都没有还隔三差五就中毒，现在除了下毒的家伙也没半个人要我。

我只是一个早该死透的NPC，为什么要裸/奔陪你们这些挂比玩修仙游戏？

你们自己上天做神仙去吧，我去下地种田，我去养鸡钓鱼，我要把修仙文穿成种田文！

一个月前，二十岁的科大理工生凌灵不幸被高空抛物砸中脑袋，醒来便在江行弈的鹿鄂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八岁小豆丁。

没多久，他便搞清楚自己穿进了一本叫《病弱师尊为何那样》的师徒文里。

坏消息：这本书只是他买自己喜欢的太太新作时随手加购凑包邮的，他连简介都没看完，对剧情一无所知得同时，即没有金手指也没有自带系统。

好消息是，他是被书中的主角师尊姬寒彧从扶摇峰顶的皑皑白雪里刨出来，又亲自抱回赤月宗的。

在将他交给江行弈后，病弱的姬寒彧便去闭关了。

看过几本类文的凌灵得知此事后一颗心快速安定下来，认为自己肯定就是那经典的徒儿攻，于是打算先养好身体，等姬寒彧出关收了他再说。

谁知道他很快就萎了、认清了自己只是一个NPC的事实。

作为修仙文里要“以下犯上”的孽徒，他一点修行天赋都没有，御剑飞行学了快一个月也只能低空盘旋，续航能力还贼差，一炷香不到就要熄火，更别提什么阵法、驭灵、符咒等这些需要调动自身灵力或气机的招式和技能了。

没有正道灵根，来个魔修隐藏内丹也好，毕竟很多孽徒都是天选魔尊或魔尊之子，一黑化便拥有逆天战力，能把病弱师尊翻过来覆过去折腾、关小黑屋酱酱酿酿、师尊还反抗不了的那种。

可惜别说魔丹来，凌灵连内丹都没结。而且这具身体原身叫林灵儿，身世清晰无比，就是个在偏远小山村出生的普通孩子，娘亲生他时难产而亡，父亲也早逝，由爷爷带大，和魔界没半点关系。

魔尊个屁魔尊。

唯一的buff可能就是身体比较耐造。

可惜也正是这点buff让他“落入魔掌”，导致他现在宁愿去外门蹲着也不肯拜照顾了他一个月的江行弈为师。

平心而论，江行弈很会照顾人，而且是个腰细腿长、长相精致的大帅哥。

凌灵上辈子便是个天然弯的颜控小同志，虽然碍于身世经历一直没机会谈恋爱，可脑子里各种颜色的废料并不少，刚醒来时看见他，简直连两人孩子名字都要想好。

可等他能下床蹦跶了，他的苦日子也来了。

江行弈天生木灵根，本该修药仙或阵法，却沉迷制毒炼丹，自己也是百毒不侵，平日里泡茶做饭，总是习惯性加点料进去。

没成想凌灵当初在雪堆里被冻得梆硬，醒来吃了他随手下过毒的饭菜不仅无事，还很快便痊愈了。

之后这人便逐渐变态起来。

不是抓些低阶灵兽和毒灵草一块炼成毒丹笑眯眯往凌灵嘴里塞，就是把他和不同的毒物丢进一个锅里炖，炖完之后也不赶紧捞起来看看有没有得救，而是先放凉了再仔细分析他中毒之后的反应。

被江行弈荼毒近一个月，凌灵三天两头命悬一线，早已将那张帅脸和“有毒”画了等号，现在对着他那叫一个清心寡欲、灵台寂静、浑身酸爽、两腿发麻。

偏偏他骨骼清奇，每回解毒痊愈后修为不断上涨，如今竟也已经误打误撞摸进了炼气境。当然，和刚才那几个跪在最前面的天之骄子依旧没得比，在这批弟子里是吊车尾。

姬寒彧要闭关两月，今天并不会出席登仙大典，可将他活生生喂成炼气境的江行弈却动了收他为徒的念头，走后门把他塞了进来。

原本还幻想着等姬寒彧出关后将自己收入门下的凌灵看向谢玉堂身旁那把从头至尾空空荡荡的黑色鎏金宝座，终于失去对自己就是另一位主角的最后一丝期望。

要是真成了江行弈的徒弟，那他就是姬寒彧的徒孙，这可是本师徒文，没见过和师爷爷谈恋爱的。

而且在江行弈手里虽然死不了，可那家伙的毒霸道无比，他哪次不是生不如死，痛苦得恨不能自行了断？

凌灵上辈子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被亲戚们当球踢来踢去的小苦瓜，既然穿书了也还是个和主线剧情无关的普通人，那还是过悠哉悠哉、无病无痛的普通小日子去，反正上辈子他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自己拉扯自己来，没理由这辈子拉扯不大。

靠满地打滚、七孔流血、痛不欲生的方式来提升修为，这仙不修也罢。

殿上众人原本并没注意最后这个孩子，听到凌灵的话都小声议论起来。

群仙峰实在难进，一百名外门弟子中顶多有五位能进来，而且五年才有一次选拔，这小童竟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再者，江行弈是玄夜圣尊的高徒，修行不过百余年已是元婴巅峰，百毒不侵的同时出手不凡，几乎没有修士在用毒上与之抗衡。他能看得上凌灵这么个普通人，实在是他的造化。

“不要胡闹，你以为外门只有我给你的这点苦要吃么？和我一起修行于你有益，”江行弈一脸严肃，见凌灵不接话又道，“我答应你，今后每月只让你试一回丹，可好？”

“那你做饭还放毒药吗？”凌灵仰起白净小脸，声音软糯稚嫩。

“我那就是顺手，”江行弈一滞，“你吃了不也没怎样……”

“喝了会七窍流血的毒汤呢，”凌灵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神情天真无邪，“还隔两天就给我喝吗？”

“那个很补的，”江行弈理直气壮，“喝了只要没死，修为大涨！”

“……”这人脑子里有大泡，凌灵摇摇头，垂下眼不说话了。

“你先留在群仙峰，拜师的事日后再说，”江行弈见状退了一步，“否则师尊出关见不到你，会不高兴的。”

“我连做你徒弟都勉强，圣尊不会在意此等小事的。”凌灵轻笑，对着那空荡荡的黑色宝座磕了个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点看透命运的悲凉。

天分奇差的弟子好比世间随处可见的蝼蚁，岂能让一个超凡境半仙放在眼里？

他应该早点自行离开，而不是自命不凡、自欺欺人地不肯相信他真的只是个路人甲，明明和这里如此格格不入还赖在群仙峰这么久。

就是没能见到救命恩人，有点遗憾。

他被捡回来时几乎不省人事，只在姬寒彧将他抱起时勉强看过一眼，那人胸膛宽阔、肩膀平直，修长的脖颈中间有一处明显的凸起，黑色的外袍被风吹得鼓起，雪白的内衫上沾了点点血红，如红梅般向上延伸，一直开到白净好看的下巴上。

再往上凌灵就看不见了，千斤重的眼皮随机合下……

如今一个月过去，凌灵快连那人的下巴都记不住了。

江行弈见他执意要走，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师尊走前确实只说了句：“照看好他，醒了传信给我。”

可凌灵醒后，江行弈传过好几次信告知凌灵现状，师尊却一次都没回过，也没传递任何指示，似乎并没将人放在心上，所以他才敢偷偷用凌灵炼丹试药。

想进赤月宗的人挤破了头，当然不至于去强迫谁留下，何况还是个本就没有天分的孩子，因而大殿上无一人挽留。

“凌灵，”谢玉堂威严的声音响起，“此去前路渺茫，你可想清楚了？”

“多谢宗主此前对弟子的照拂，”凌灵给谢玉堂磕了个头，起身对江行弈也施了礼，轻声道，“我走了，男妈妈。”

江行弈眨了眨眼，总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称呼，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凌灵扫了一眼大殿上的所有人，最后朝站在杨云风身后的那两个孩子笑了笑算是告别。

大典开始前，他和孟家这两个孩子跪在最后一排，孟晓晨性格外向，跪累了便主动来找他搭话聊天；出身孟家旁支的韩羽性子冷淡，不怎么搭理人，但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小颜狗凌灵还是厚着脸皮和他说了几句话，三人也算是相互认识了。

不过他们比凌灵走运，都去了杨云风门下。

哎，连看脸选徒的紫阳圣尊都看不上我，我果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NPC，凌灵自嘲完，对着他们挥了挥小手算是告别。

长着一双狗狗眼的孟晓晨嘟着小嘴有些不舍，韩羽和刚才一样没搭理他，却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毛，不大高兴的样子。

凌灵不再留恋，缓缓转身朝殿外走去。

林灵儿是从扶摇峰的天阶一阶一阶爬上来的，现在他也还不能直接御剑飞下山，只能再走下去了。

希望这次不要再被冻死。

“你孤身攀爬扶摇峰，不是为入我赤月宗？”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声音不大，却在大殿上空引发回响，像杯子里的冰块碰撞在一起，清冷悦耳，带着丝丝凉意，令在场所有人精神为之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