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有些迟疑,“夫人,四姑娘还小呢。”
夫人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愠怒道:“她都快十岁了,她的三个姐姐在她这个年纪,怎会如她这般?是我平日太过疏忽,忙着宅中的事儿,把她养成这样的倔性子,她的乳母嬷嬷跟丫头呢,都要打……”
伺候温菊君的人,吓得在外头跪了一地。
温竹君看四妹妹害怕得直哭,不禁咬牙,今儿要是她不回嘴,就不会牵连菊君。
“母亲。”她磕了个头,“妹妹还年幼,四板子下去,肯定要肿些日子,动不了笔,先生又要罚她,女儿愿意替她受罚。”
这个家里,温梅君高傲不愿搭理,温兰君见不得她打扮,只有温菊君能跟她说话,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两人比亲姐妹还要亲。
温菊君感动不已,“三姐姐,呜呜呜……”
温梅君还想讥讽温竹君太会钻营讨好,一抬眼却看到母亲眼中的欣赏,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犹豫后,也跟着磕头。
“母亲,妹妹还小呢,今儿是我这做大姐的错,没管好妹妹们,起了争执,请母亲责罚。”
温兰君咬牙,也赶紧跟上,“女儿不该挑起争端,请母亲责罚。”
温竹君见状,人都麻了,这些姊妹,怎么一个个都是人精?
范嬷嬷扭头看着夫人,“夫人,这……”
夫人冷着脸道:“既然都知道错了,这是好事,有错就要认罚,那就一人一板子,从梅君开始。”
温菊君看着两指宽油光锃亮的戒尺,吓得直往三姐姐身后缩,看到大姐姐二姐姐挨了一板子后脸色大变,眼泪都出来了。
温竹君手心挨了一板子,疼得脸瞬间煞白。
她勉强朝温菊君露出一丝笑,安慰道:“没事,我不疼,四妹妹。”
她拉住范嬷嬷,朝夫人求情,“母亲,妹妹太小了,她这一板子,我替她受,求母亲成全。”
姊妹情深下,还不等夫人答应,温菊君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哇哇大哭起来,冲上去抱着夫人的手臂。
“母亲,我错了,女儿知错了,呜呜呜……”
她可怜巴巴地拉着夫人的衣袖,“呜呜呜,母亲,您别再打三姐姐了,我们还要抄书呢,她手肿了,就抄不了了。”
夫人无奈道:“是不能帮你抄了吧?”
温菊君哭声一顿,圆嘟嘟的脸上挂着眼泪,“母亲,我错了,以后我不吵架了,您原谅我吧。”
温梅君和温兰君毫不示弱,也跟在一边求情,都说要替妹妹挨打。
夫人见状,很是欣慰。
“你们四姊妹一起长大,私下有什么龃龉,说开了就罢,要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是亲姊妹,一家子骨肉,将来就算嫁人,分各一方,也要心连着心,不能叫外人欺负,堕了温家女儿的名头。”
“是,母亲,女儿记住了。”四君纷纷垂着头。
最后,温菊君还是挨了一板子。
夫人亲自打的,但明显能感受到力度不大,因为温菊君的表情看着一点都不疼。
到底是心疼女儿的。
这么一番折腾,时辰也不早了,辰正便到了吃朝食的时候。
温竹君想睡回笼觉,连忙起身告辞。
夫人抬眼瞧着四个姑娘的背影,各有千秋,但最打眼的,还是周氏生的女儿。
娉婷袅娜,风流标致,一身半旧杏黄衫子,难掩容颜清丽,鲜嫩得犹如枝头的花骨朵,刚伸展粉红花瓣,露出嫩黄花蕊,青春美好,仿佛一低头,就能嗅到她清幽的甜香。
她也是年轻姑娘走过来的,看得出女儿家的小心思,好在没有坏心。
夫人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竹君菊君待会儿也来吧,也跟着瞧一瞧,学学待客,过阵子,你们也要学学如何掌家了。”
温菊君还小,忍不住欢呼起来。
温竹君宠辱不惊,屈膝行礼,“多谢母亲,女儿一定好好学。”
她心里很佩服,又是甜枣又是大棒,苦口婆心讲大道理,更要教导家族凝聚力,还要暗用兵法,这主母的活儿,确实不好干啊。
等人都走了,韶华扶着夫人起身,笑道:“三姑娘越发机灵了,她是算准了四姑娘和夫人的性子。”
四姑娘一定会服软,而夫人,也不是真心要打,但只有三姑娘明白了夫人真正的用意,还顺水推舟,弄了一出姊妹情深。
夫人捏了捏眉心,道:“这孩子是个好料子,就是可惜……”
有个青楼出身的娘,总不是好事。
游廊上,四姊妹分作了三拨儿。
打头的是温梅君,鼻孔哼气,给了温竹君一个不屑的白眼儿。
“谄媚嘴脸,挖空心思,你就是再讨好,又能怎么样?”
跟着是温兰君,她看向温竹君的眼神,清澈了许多,面色很是复杂。
“方才,多谢你提醒,但你也别想多了,我跟你可没什么姊妹情谊。”
温竹君只是回以一笑,并不当回事。
这就是她古代后宅生活,表面平稳过得去,底下全是暗流涌动。
不过,活着就得用心思,小心思用对地方,就很有用。
而她,只是挨了一竹板子。
划算。
“三姐姐,你还疼不疼?”温菊君眼泪汪汪地,拉着温竹君的手,小心翼翼地吹,“范嬷嬷太狠心了,都肿了。”
温竹君笑道:“放心吧,我回去擦点药就没事了,你可别哭,待会儿眼睛肿了,可难看了。”
温菊君眼里的泪,瞬间憋了回去。
回春思院,厨房正好送了朝食过来。
周氏根本吃不下,看到女儿手肿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又开始自怨自艾。
“夫人太狠心了,都是我没用,你要是托生在夫人肚子里……”
“娘,今天大姐姐也挨打了。”温竹君实在是怕了娘亲的眼泪。
“咦?”周氏一脸懵,“到底怎么了?”
温竹君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上药后,就赶紧宣布好消息。
“什么?夫人让你和四姑娘一起跟着看看?还说要你们学着管家?”周氏眼里还闪着泪花呢,瞬间振奋了,一脸期待,和十八岁的小姑娘似的。
“太好了,咱们也得好好打扮打扮。”
温竹君无奈拒绝,“娘,我跟四妹妹就是看看,不是要相看,就这身衣裳挺好的,听我的,好吗?”
周氏不满地嘟囔,但她知道女儿脾气,只能扭身出去了。
温竹君了然地看着门口。
果然周氏倚门回首,大眼睛眨巴眨巴,乌发都泛着柔光,阳光下端的夺目昳丽。
“那我不耽误你睡回笼觉,待会儿可别起迟了。”
“好。”温竹君等娘一走,筷子一丢,立刻奔向温暖舒适的床榻,没多久就睡着了。
巳正时分,春思院又开始有动静。
趴在床沿的婢女玉桃朦胧抬起头,看到阳光恰好落在窗边高脚凳摆着的天青色大肚细口瓶上,里面插的那支西府海棠,正艳粉盛开呢。
玉桃想了想,明儿不弄这花了,太容易掉。
“姑娘,姑娘,该起来更衣了,别待会儿去迟了。”
温竹君“唔”了声,朦朦胧胧地睁眼,“好,马上就起。”
话音一落,就要翻身。
玉桃未卜先知,赶紧伸手将她扯起来,“姑娘,您不去看大姑娘二姑娘相看的是什么人啊?”
温竹君想起确实有这回事,终于把眼睛睁开了,满脸痛苦面具。
“我想睡觉,到底什么时候不用早起,不用理会那些琐事啊,啊啊啊……”
玉桃对自家姑娘偶尔的发疯已经习以为常,怕她又翻身往床上躺,干脆利落地将衾被都叠好了。
“姑娘,等您嫁人不就可以了?我娘说,嫁了人就能当家做主,想做什么做什么。”
玉桃是家生子,爹娘都是侯府伺候的,要嫁人也是配府里的小厮管事。
温竹君毫不留情戳破了她幻想的美好泡沫。
“你娘骗你的,嫁人就更惨了,除非嫁的人上无双亲侍奉,下无琐事烦忧,男人不用你伺候,还家财万贯,不然,会比你现在更累。”
玉桃没听过这种论调,整个人愣住了。
午初时分,太阳已近头顶,安平侯府内外一新,姿态做得很足。
安平侯特意早早辞了御前归家,在含春院喝了杯茶,就和夫人一起领着三个儿子迎客人进门。
长欢院是待客之用,里头的花厅,今日花团锦簇,欢声笑语,男眷女眷中间用八扇山水屏风隔开。
因着今日来的两家,其中一家无长辈,只来了一个姨母,另一家就一个寡母,未免冷清。
夫人就请了几家相熟性子好的夫人来,倒也相谈甚欢。
温竹君到时,大姐姐跟二姐姐已经到了,打扮得很是端庄典雅,分别坐在夫人两侧。
她与温菊君则在夫人身后站着,露出得体的笑,接受女眷们虚情假意的夸赞,但主角肯定是温梅君跟温兰君了。
今日的相看,名义上是男方被邀请上门喝茶,实际上就是给女方相看,大家心知肚明。
若是相看有意,那就留下吃顿午食,之后两家开始过礼,若是相看无意,那就只是喝杯茶了。
这么做,双方的脸面还在,情谊还在,对大家都好,对孩子也好。
茶喝到一半,夫人便眼神示意韶华。
韶华作为心腹,瞬间心领神会,站出来请诸位夫人去园子里赏花。
“外头院子里春景正好呢,府中已经备好了茶点,夫人们不如移步?”
夫人立刻接话,笑道:“竹君菊君就陪陪两个姐姐吧,我们在这,小姑娘都放不开。”
诸位夫人们笑着离开了。
温菊君最先忍不住,赶紧凑到屏风前缝隙里瞧。
她小声朝三位姐姐道:“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也在哎。”
温竹君也好奇呢,干脆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