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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 夏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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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的意思?”顾云篱问。

“看那传话人的打扮,应当还是昨日那个大官。”

“……此事暂且终结不得,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嗯……我去拿些吃的来,姐姐你等我。”看她疲色难掩,清霜想起方才的早饭,起身道。

“好。”

目送着清霜离开,顾云篱揉了揉眉心,又走到林慕禾,撩起裙角在她身边坐下。

“顾神医。”听到耳边的窸窣声,林慕禾向她颔首。

“好些了?”

“好些了,就是太累了。”她语调轻轻,“昨日公堂之上,麻烦你了。”

她又道:“并非我故意隐瞒,实在是昨日的境况,容不下我去解释告知。”她说得便是林宣礼的事情,昨日的情况也确实不允许林慕禾告知真相,于是,顾云篱只是摇头,道了句“没事”。

林慕禾却还是有些惴惴,正想着再如何解释时,却听得耳边一阵簌簌的虫飞声。

一只夏蝉不知受了什么惊动,竟然振翅飞来,那声音不大不小,存在感极强,她看不到虫子,只能循着声音胡乱躲避。

顾云篱立刻起身,定睛伸手一抓,那夏蝉便落入掌心,被她五指包裹。

倏地,虫飞声戛然而止。林慕禾吓得不轻,胡乱一顿拍打中,就连覆眼的白纱都有些松动,顾云篱掌心里那只被抓住的夏蝉又再次发出来哀鸣似的叫声。

“顾神医,你不怕吗?”她问。

顾云篱挑眉,张开手掌,蝉立刻便逃之夭夭,回到了树上。

“蝉壳可入药,以前在师父手下时,捉蝉是再不足为奇的事情了。”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掌,漫不经心地回答。

林慕禾脸上却露出了羡艳的表情,她顿了良久,似是有感而发:“夏虫鸣叫之声总是初秋后就淡去,也不过只是活了一个盛夏,却也见遍了人间。”

顾云篱侧眸看她,隐约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她见林慕禾抬手去系脑后的白纱,但试了几次,都不见她成功。

目光停留在她不停翻弄的手,顾云篱愣了愣,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立刻移开视线,她这才找回原先的话头。

“若你以后眼疾痊愈,自有无数机会去看这人间,不必羡艳一只夏生秋死的虫,”话及此处,她这才想起这件事来,“险些忘了。”

林慕禾:“忘了?”

目光划过她的脸庞、发丝,顾云篱心中涌起多日前便酝酿好的计策,一幕一幕在心中导演了一番。

她那片眼纱还是未缠上,终于,自己还是忍不住起身,在她身后停下。

感受到她动作的林慕禾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手便被轻轻接过。

那白纱被身后的人勾起,动作利落却轻柔地替她缠好,打了一个干净美观的结垂在脑后。

她的声音也在白纱被系好后传来。

“我师叔有要事缠身,恐不能分神为你诊治。”

语罢,肉眼可见的,林慕禾脸上划过失望的神色,反应了半晌,手缓缓抚上脑后的白纱,才“啊”了一声:“这样……”

然而,却听顾云篱接着说:“故而,便由我来为你诊治。”

语罢,一阵蝉鸣声做了结尾。

“由顾神医?”林慕禾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许久,才重复了一遍。

“正是。”

沉寂了一番,顾云篱本以为林慕禾要询问自己缘由,却半晌都没听到她的声音,侧首看她,只见她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沉吟许久,道:“如此……便是最好。”

没有再刨根问底的询问,似乎她早就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为自己留好了台阶。顾云篱恍惚,转而又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她不禁失笑,心道:怎么可能?

林慕禾抬手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又欣然笑道:“多谢顾神医为我系白纱。”

顾云篱有些不自然地回她:“系得不好看,你不要嫌弃。”

林慕禾失笑:“怎会。”

忽而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两人同时望向声源处望去。

衙房拐角处,一个身着灰蓝色圆领直裰的男子大步走来,朝着林慕禾交手行礼:“二娘子,顾娘子。”

这人顾云篱稍有印象,正是昨日把她逮过来的那个人,林宣礼的随从,依稀记得他叫“柴涯”。

“柴郎君。”林慕禾听出声音,轻轻颔首,“可是长兄有事?”

“昨日公案未毕,仍有些许事情需要证言,大人托我来传二位来。”

林慕禾手指蜷缩了起来,说:“柴郎君,顾娘子是我的朋友,昨日或许有什么冒犯,但也求长兄看在我的份上……”

“二娘子,”柴涯冷声打断,“大人秉公断案,不会苛待了谁,也不会冤枉了谁,您尽请放心。”

语罢,他侧过身,抻臂让开一条路,示意顾云篱:“顾娘子,请吧。”

顾云篱没有反抗,只是点头:“劳烦柴官人带路。”

她看了一眼林慕禾,转身跟了上去。这一路没有人说话,只有沙沙的走路声,江宁府的公衙占地广,走了好一会儿,这才到了地方。

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小屋,门口站了两人把守,看到柴涯,行了一礼便让两人入内了。

出乎顾云篱的预料,这间屋子看着也不像是用来拷打审问犯人的地方,屋内摆着书架花架,还点着香,林宣礼未戴官帽,只穿了身简单的云纹锦衣坐在书案前,低头看着案卷。

见她走进,他搁下手中的东西,抬眼看了过来。

一如昨日,这目光里审视打探的意味未退,依旧如芒刺。

“草民见过提点。”顾云篱振袖,交手行礼。

“来了。”林宣礼点了点头,示意她跪坐再香炉前的软垫上。

“二娘如何了?”他撑着脑袋,问。

“回禀大人,林娘子只是劳累过度,昨夜休息一晚,已经好多了。”他不见得有多关心林慕禾,这么一问似乎也只是随口。

“是吗,”林宣礼抬起眼皮,“看来顾娘子颇善医术。”

顾云篱不语,她自然听出来林宣礼话里有话,果不其然,紧接着便看见他抽出一张纸来,端正了身子,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顾云篱,”他启唇,“明德二十五年生,父不详,母不详,生于滇州,师从鬼医,后随其游历……至临云镇敬历坊。”

不过一夜的功夫,他已经将自己的履历生平弄到了手,一时间,顾云篱不知是该庆幸他查到的只是伪造的履历,还是该忧虑之后。

“鬼医?好大的名气。”他扔下手中的纸,“从东京来时,我也是早有听闻江南一带鬼医弟子行医的名声,没想到刚来第一天便碰上了。”

“世人误传而已,在下也不过寻常医者。”顾云篱只能糊弄敷衍。

“这可未必,鬼医当年如何威风?如今虽然淡出江湖,却也仍能听闻一二。”

“那也不过只是师父的名气。”顾云篱抬眼与他对视,似是问心无愧。

“父不详,母不详,”林宣礼沉吟许久,“你叫我如何安心让你待在二娘身侧?”

顾云篱面不改色:“在下自出生起便被师父抚养,自然不知父母,师父只说我是滇州农妇丢弃的女婴,那农妇如今早就不知了去向。”

“这不劳你费心,”他说,“我自会派人去查。言归正传,昨日案子牵扯重大,你需如实回答本官,若有虚言,鞭刑伺候。”

“草民必定如实相告。”

“昨日金玉街,你为何卷入林慕禾与陶荆的争执?”

“我与林姑娘旧识,先前为她医治过热疾,那日气氛剑拔弩张,我怕生事,便上前拦住。”

之后又是几个问题,顾云篱一一回答。

直到最后的一个问题。

“萧介亭,为何要出手帮你们?”

顾云篱一愣,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从临云镇来江宁途中,偶遇劫匪,那时结识,只是他以假名相告,我与清霜并不知其真实身份。”

这些都是实话,林宣礼自然听不出端倪,他也只是挑了挑眉,提起笔又在纸上写了什么,转头将柴涯唤了进来。

“拟一份劄子,”他毫不避讳,“参路由之一本,快马加鞭送至台谏,江宁通判那边也抄送一份。”

顾云篱眼睫轻颤,暗自惊讶,这路由之正是那日的江宁知府。脑中某根线忽然打通,顾云篱猛地意识到,自始自终,林宣礼都没有道明来意,抓住萧介亭看似也只是碰巧——或许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止是抓住萧介亭,而是这偌大的江宁府府衙。

一桩禁药案子,其背后恐怕会牵扯出更错综的势力,而自己与林慕禾无心插柳,正好在林宣礼的计划之内推波助澜了一番。

然而还未捋顺思路,林宣礼的声音便又在耳边响起:“顾娘子,你医术高超,师从名医,想必识别药草也不在话下吧?”

这句话里,不难猜出来林宣礼的用意,顾云篱并不想牵扯进这泥潭里,可林宣礼一句话,摆明了要引她入局。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医女,身份存疑,与自己的庶妹交往密切,无论如何都无法无视,恐怕直到查清自己的身份前,这人都不会罢休。

闭了闭眼,顾云篱轻舒了一口气,扯出一抹笑来,展眸道:“自然。”

如此这般,便只能见招拆招,随机应变了。

审问罢回来时,正巧赶上了林慕禾与清霜小叶一道也被带回,直到这时,顾云篱才意识到,唯独只有自己是被林宣礼亲自审问的。自己的出现果然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恐怕在查清自己真实身份之前,林宣礼时不会放下对自己的戒心的。

既然已经有一个谎撒了出去,那就只能再撒无数个谎来自圆其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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