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云松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也许是接触了太多与当年相关的人和事。

她晚上睡觉时会断断续续梦到当年的杏花村。

一会儿是少女时期的李青青趴在床上，整个后背都是烫伤后的溃烂，她努力转过头，少女脸上写满了对于活下来的惊喜。

一会儿是停尸房里，被毁了容的中年李青青，她好像还是当年的声音，也一直叫她另一个名字:“明文，明文……”

云松醒来时，天还没有亮，她也没有了睡意。

云松重新翻看了档案。

队里还有一个智慧侦查那边过来的技警，对方上夜班，现在也过来跟着一起看。

智慧侦查小组是整合大数据，看案子的角度不一样，对方觉得很奇怪:“这里对不上，他们都没有交税记录。”

云松之前也和小徒弟解释过这个问题，现在又解释道:“很多工作，老板为了后续不找自己麻烦，没有签合同……”

云松说到一半，想起了她们把二表哥和吴杰在城里的各个地方都查过了，依旧没有线索。

云松开始对照二表哥的出狱时间查平城的一些黑色产业链。

很快，云松看到了一个矿。

云松立马带人过去。

——————————————————

冬菜原本也不恨李青青，她这辈子习惯了忍受。

尤其是成年后，她很后悔自己在学校时的张扬，长大以后她才明白，原来那个时候自己真的很蠢。

当时奶奶让她不要在意那些事情，好好学习。

那个时候奶奶总是说“冬菜是个聪明的，以后考大学，奶奶也就跟着风光了”

可那个时候，她只顾自己的难过，成绩一直下滑，她很后悔自己没有听奶奶的。

长年累月的后悔，加上对自己的不信任，让她不再自己做决定。

可当奶奶的病到了最后关头，她实在是没钱了，奶奶说不治了。

她还是没有听奶奶的，她找了那个生了她的女人。

她语气很好，说了自己的身份。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了很久，冬菜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她也不敢去想。

她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对方问:“你打电话给我，想要什么吗？”

冬菜几乎可以说是讨好祈求，求对方给她打点钱。

“我奶奶生病了，我手里没钱了，我也借不到钱了，能不能求你给我打十万块钱，我们可以见面，到时候我签借条给你。”

对方又沉默了，仿佛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她。

冬菜不想和对方继续沉默下去了，她心里觉得也许对方这一份沉默是对抛弃她的愧疚，她很别扭地不想面对对方的愧疚。

冬菜给对方发了卡号，又附上了一段话。

“求求你了。看在奶奶帮你养大了一个孩子的份上。”

对方只给她打了五千块钱。

“这一次我不报警，你去找个正常工作，好好生活，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她像是被捅了一刀，但她很快忽略掉自己的痛苦。

“可能是她不相信我。”现在诈骗这么多，对方明显把她当做诈骗了。

于是，她让自己的父亲给人打电话。

“我不要求多了，我也不恨你们不要我，只要帮我这一回就行。”

她父亲打了电话，说了情况，她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男人只是挂了电话，告诉她。

“她说她没钱。”

撒谎。怎么会没钱？

可她又能怎样，她们没钱了，奶奶也不想继续治疗了。

奶奶没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在乎她的人也没了。

给奶奶办了葬礼，她突然没有了方向。

她父亲要带她去平城，那边有熟人。

她便跟着人去平城。

她父亲和她也没什么话说，到了平城，很快给她安排了工作。

两个人接的都是零碎的活，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各个小区里发一些广告。

有餐饮店的，有治不孕不育的，也有美容医院的。

其实商家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去看你有没有全部发出去，有一些同行就会偷偷把一整叠广告放进单元楼的垃圾箱里。

可冬菜不会。

她的大脑被痛苦占据，她需要这种不费脑子的高强度的机械运动。

一层楼一层楼地爬，一户一户地发，不用敲门，就把广告传单卷一卷，放在锁上。

父女俩便是这样挣钱。

自然会有人觉得困扰，会要求物业查清楚怎么会有人进小区打广告。

于是，物业开始驱赶，冬菜开始注意这些小区的监控死角和一些漏洞。

冬菜需要做这些事情。

事情的转变出现在一个很普通的上午，她像往常一样去拿广告单子，冬菜话很少，通常拿了就走。

这一天，老板叫住了她。

“冬菜是吧？你这姑娘干活挺细的，光是发广告也挣不了太多钱，我们店里在招人，你要不要来我这里？”

这是一家农产品直销店。

冬菜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许是之前单一的生活已经不足以抵挡她心里的痛苦了，她需要一些新的东西，于是她同意了。

“你啊，年纪轻轻的，多笑笑。”老板是个很爽朗的中年女人。

老板开着皮卡，她坐在一边，她们要去山里找农产品。

土鸡蛋，青菜，萝卜，还杀了一头土猪。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就停在小区外面卖。

后来疫情来了，她和老板负责送周围几个小区的菜，一大车一大车地拉。

山里基本上都是一些老人，她和老板每次去的时候，老人们都很高兴。

城里也总是有人说她们的菜比别人家买的新鲜好吃。

这样的日子……很忙很忙，可似乎是有意义的。

冬菜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过一辈子，却不曾想，老板有钱了以后，店里忙不过来，她的亲戚也都过来了。

原本的两个人的小团队，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大家子。

尤其是老板的爹妈，两个人总觉得她拿的工资太高了。

她好几次听到他们和老板说:“外面招个人，最多也就三四千，这个也没什么文化，话也不会说，怎么还要五千块钱。”

“五千块钱，都能找个大学生了。”

“你看她那个样子，一天到晚要死不活的。”

冬菜明白，他们其实还有没有说出口的话，那就是开门做生意，怎么找个脸上有胎记的人，大家都把那种老板的范拿捏了起来，就她一个人是员工。

很明显，老板们在嫌弃唯一的员工脸上有胎记。

小时候，这个胎记导致她被扔了。

读书的时候，这个胎记让她吃尽了苦头。

现在，这个胎记依旧是攻击她的好工具。

她的一辈子，好像被这个胎记捆住了。

她话少，别人好像也真的把她当做木头，老板家的亲戚，甚至直接当着她的面说她的胎记吓着客人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击，她只是感觉到难受。

更加难受的是，老板并没有阻止她的亲戚说她。

也许，对方也觉得给她五千块钱一个月太多了。

她晚上睡不着，心里难受。

曾经，她不懂学校的规则，不明白初中生之间要怎么相处。

现在，她是成年人了，可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脸上有那么一块胎记，于是所有人都觉得她可以随便欺负。

另一边，她的父亲给她打了电话。

“你妈死了。”

这是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你想不想成为你妹妹？”

她父亲觉得她想，不断地给她打电话，要她去一个地方，他说以后就有好日子了。

“我要报警。”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看看你妈你妹妹多有钱，我实在是气不过。”

“我不可能害你，你奶奶生病的时候，是我拿了九万块钱，后面又一直打两份工挣钱帮你。”

她的想法不重要，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理解她。

没有人能理解她现在的状态。

她还没有从奶奶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周围的一切都在压迫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也许她父亲是对的，她还是去了那个地方，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