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爸爸因为嫖/娼进了监狱,姚依柠母女的日子反而好过不少。
最起码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操着粗壮的嗓子吼姚妈妈要钱,不会再有人满身臭味回到家开一晚上嘈杂的电视,不会再有人发出影响她睡眠质量的呼噜声……
又过了一段时间,姚依柠被妈妈通知,她和爸爸离婚了。
姚依柠当时看到离婚证,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妈妈的通知,便重新带上耳机,继续在草纸上验算重画了一遍辅助线的数学题。
父母的离异对正在备考的姚依柠来说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明天还是要上学,早上还是有英语单词晨测,老师布置的作业也不会少。
但她还是觉得父亲再也不会回家的这件事,让她有一些轻松的快乐,也就和周五放学前得知语文老师取消了每周一篇作文的程度差不太多。
反正妈妈不会离开自己。姚依·妈宝·柠是这样想的。
工作几年后,姚依柠把退休的妈妈从老家接到华市来和自己一起住。
年过半百的妈妈身体健康,没有过大病大灾,每年体检只有低密度胆固醇偏高等小毛病。姚妈妈到了华市后,比在老家更方便监管姚依柠的饮食起居,格外重视女儿的身体健康,对大·破单位·厂的加班制度颇有意见。
加班对大城市的打工人来说是常态,但对在三线城市小百货商场做了半辈子导购的姚妈妈来说,简直难以理喻。
在姚妈妈眼里,华市到了晚上,像是能凭空冒出来几十万大清阴兵,城市安保比监狱里的前夫还要不靠谱,只有亲眼见到女儿全须全尾回了家,才敢放心回房间睡觉。
日子又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几年,她偶尔也有撑不住的时候,就像姚依柠死去的那个凌晨。
姚依柠轻声打开房门,看到室内一片灯火通明,探头向客厅的方向张望,没看到人影。
看来自己今天回来的太晚,妈妈已经回房睡觉。她便光着脚,轻手轻脚走进屋内,看到开放式厨房岛台上放着一碗不知为何冒着蓝绿色光泽的汤。
妈妈最近沉迷煲汤,说是对姚依柠这种用脑过度且经常熬夜的人有好处。可惜她的手艺不精,姚依柠拒食的次数约等于姚妈妈动火煲汤的次数。
姚依柠没去管那碗诡异的汤,回房间洗漱上床,然后在手机里找到《是高手就掀起商战风云,挽救实体经济》这本小说,最后沉沉睡去。
姚依柠把头埋进薄被里,再阻挡不了哽咽嘶哑的哭声。
她后悔了。
一想到妈妈早上走进房间,却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她就无比怨恨自己。怨恨努力工作的自己,怨恨没去喝那碗汤的自己,怨恨死在家里的自己。
以后她不在了,怕黑怕鬼、怕一个人住空荡荡的大房子的妈妈该怎么办啊
“呜啊啊啊……妈妈、对不起、唔唔啊啊啊……”
悔意和忧愁组成的清泪潮湿了整间客房,姚依柠再也控制不住,放声痛哭。
沈立钧在牵着姚依柠离开会议室时,谢雯已经举着手机在后台取了证,大屏幕上的照片也换成了姚依柠精心准备的PPT,但他自然不会再让人去汇那该死的报。
他低下头,看到姚依柠脸上明显的失意,想到来时飞机上听到她说自己有多想去试试沪市的那家餐厅,当时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快乐幸福,他现在心就有多煎熬。在总部的电梯下降中,他轻声问:“要去吃点东西吗?”
姚依柠只吃了飞机餐,按照她的饭量来说下午两点半正是加餐下午茶的时间,此时情绪上头竟已感受不到饥饿。
“我不饿,”姚依柠微垂着头,视线盯着脚下地毯上的一小块脏污,眼角泛红面无表情道,“我想回家。”
沈立钧咬着唇,想要安慰看上去可怜极了的姚依柠,心情复杂地用手指轻轻握了握手中泛凉的指尖,沉稳的声音缓缓流入姚依柠耳中:“好,我们回家。”
他们改签回了华市,沈立钧在安顿好姚依柠后,才冷着眸子出了门,着手这件事的收尾工作。但无论他在外面表现的如何令人畏惧,心里始终担心姚依柠的情况。
好不容易把外界的一切压下,又强打精神和虚与委蛇的李董剖析利害关系,这才拎着打包的食盒披着夜色回到华市公馆。推开家门,发现漆黑的室内没有一点光亮,像极了姚依柠还没有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一切都那么死寂,令人窒息。
似乎只要有姚依柠在,他就会感到安心。前段时间他为了应对李太太,总是比姚依柠回来得晚,但只要他打开这道房门,带着温度的灯总是亮着的。渐渐地,家这个词在他心中有了实质,有了温度,提起这个字眼,一个身影就会自动浮现在他的脑海,就像爱一样。
身陷黑暗的沈立钧没由来的感到心慌,忙去摸开关,灯光亮起的瞬间,他的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张印有卡通动物头像的小板凳,和姚依柠电脑上的贴纸一个画风。
他每天早上都会看到姚依柠坐在这里穿鞋,低低的脑袋看上去柔软又可爱,沈立钧不知道产生过多少次想要摸一摸的冲动。
闷闷的抽泣声撕碎了短暂的温馨。
……她是在哭吗。
站在玄关的沈立钧手足无措,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几乎同手同脚地快步冲到客房门口,下意识就要去敲门,但胳膊抬起,指节停在距离门板一寸处,又缓缓放下。
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安慰她?分部领导?室友?还是坦白自己的真心……
沈立钧后退数步,走进厨房,从橱柜中拿出姚依柠喜欢的几样饮料和零食,再度返回客房门口,终于敲响了房门。
听到敲门声,姚依柠抽搐着呼吸,从彻底湿掉的被子里抬起一张满是狼藉的脸,她抽了抽鼻子,伸手抽了张纸巾胡乱地擦了擦在被子上拉丝的鼻涕,操控微微发麻的手脚慢吞吞地下了地。
房门打开,柔和的光线洒进客房,暖色的光从沈立钧身后照到姚依柠病态般泛红的皮肤上,薄薄的眼皮几乎脆弱到能看清下面遍布的血管。沈立钧不知道她是不是从自己离开后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今早还发着光的金发,此时都无精打采地垂在身前。
姚依柠看到沈立钧那双狗狗眼中明显的担忧,她抬手擦了擦眼角,那一小片皮肤被擦得更红了些:“我没事了,您别担心。”
小骗子。
嘴角还扁着,自己就从没见过她这么伤心,还嘴硬说没事。
他自己也是骗子。
李运泽针对的本该只有他一个人,这颗恶果合该由他一个人尽数品尝,现在却因为自己,而砸到了姚依柠身上。
如果一早就告知自己的身份,她一定会离自己远远的,也不会变成替罪羊,更不会在悲伤到难掩泪水的时候还来宽慰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如果结局注定如此,他宁愿自己从未被拯救的光明笼罩。
姚依柠把湿透的睫毛擦成了簇,手背也被咸湿的泪水打湿,抬眼看到沈立钧怀里的零食,终于有了点食欲。
她伸手从沈立钧身前拿过一听可乐,夹在自己胳膊和身体中间,刚才嚎了半天,这会儿嗓子确实觉得有点干。
“抱歉,我有事一直瞒着你。”
沈立钧的视线落在姚依柠手背上的那抹水色,逼着自己张了口。
“李运泽……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和李太太针对你,是因为他们在提防我抢了他的继承权。我知道你恨透了他,害怕你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也会厌恶我,所以一直不敢和你坦白。害你被……”
他不想姚依柠把负面情绪都憋在心里强装无事,便怀着被记恨一辈子也是活该的心态,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一直以来为了夺回嘉百所做的事。
从听到第一句话,姚依柠的大脑就放空了。
记忆从李运泽跑来华市羞辱她那天,一直到今天下午的集团大会为止,在她脑子里放电影一样重播。
可乐从她的臂间滑落,咣的一声砸到地上,碳酸冲破了被磕凹一角的防锈铝合金,自由地喷溅上两人的裤脚和拖鞋。
话说到一半就后悔了的沈立钧,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剖开了摊到姚依柠面前,站在狼藉中,垂眸等待着姚依柠的爆发。
“如果憎恨我可以让你好受些,”他绝望的视线对上那双水润的杏眼,“我将长久地乞求你的恨意。”
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眸此时盈满了痛苦,鸦睫颤个不停,看得人不由得心碎。
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等待审判的囚徒,沈立钧知道自己罪不可恕,本能渴求姚依柠的原谅,理智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的垂怜。不知悔改的罪犯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皂香,试图将此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在回忆中凝成琥珀,那是她眼睛的颜色。
良久,连碳酸都失去了活蹦乱跳的气力。他终于等到一记捶在胸前的拳头。
力道不轻不重。他见识过姚依柠扇在李运泽脸上的那记耳光有多么响亮,这拳对他来说,与其是代表厌恶的攻击,不如说是……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