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弈走出无名巷也没走远,靠在拐角的墙边悄悄看赵瑧言。他看见赵瑧言靠着石拱门,朝这边看时,他迅速躲起来。
再看过去时,赵瑧言没往这边看,只是一个人站在暗橙色的灯光下,脚下的影子只有一团,很孤单,很落寞。他曾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再让赵瑧言一个人,还没过去几天就食言。
左弈已经迈出去半步,又把脚收回来。
路灯下空无一人,想回去也晚了一步。
心里的那团火又莫名冒起来,不是生赵瑧言的气,是气自己,他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能骗过老师,骗过同学。
到头来,赵瑧言什么都知道,这个人总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
他冲赵瑧言发火,只是希望赵瑧言同样也能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
回到家,左弈就把自己裹进被窝里当鸵鸟,不去想,不去面对。
手机丢在书包里,屏幕亮了又熄灭。
*
赵瑧言到家时,客厅亮着灯,屋里空无一人。
没一会儿赵志的房间门就开了,赵志身上披着棉睡衣,裤腿捞到膝盖,一看就是准备敷药。每到冬天赵瑧的脚会反反复复地痛,都是当初落下的病根。
赵瑧言暂时把烦心事抛到脑后,关切地问道:“脚又痛了?”
赵志显然不想让他担心,“没有,天冷刚准备睡觉。”
赵瑧言书包还没脱,转身走到电视柜前,拉开抽屉里面少了一盒药,他转头看向赵志,“我又不是小孩了,没那么好骗。”
说完这句话,他心头一沉,为什么亲近的人总自以为是地欺骗。
“不是要骗你。”赵志说,“每年这个时候毛病都多,已经习惯了,现在也不是很痛。”
赵瑧言拧着眉,“我有时候更希望你们说实话。”
这个“你们”包含了谁,赵志心里有数,但直觉上又觉得不止他所想到的这些人。
“瑧言,其实我们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有时只能按照我们以为正确的方式对你好,但这些方式无形中又伤害到了你。所以你可以生气,可以抱怨,但不要什么都不说。”赵志也在学着慢慢了解他,只是晚了好几年。
赵瑧言没有说话。
只是赵志的话跟他脑海里那句“你想生气就生气,你想骂人就骂人,不需要憋着,你想打架我也奉陪。”重合在一起,他心里突然一紧。
他把赵志扶到床上。
赵志的脚有些肿,敷完药,赵瑧言又帮他按了一会儿。
“这周末我陪你去复查吧。”赵瑧言说。
“好,我跟医生约个时间。”
给赵志上完药,他回了房间,书包放在凳子上。他像往常一样,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笔,准备拿卷子的手却一顿。
那几本习题集都是左弈让他买的,看着像是左弈从书店里随手抓的,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这几本的含金量特别高。他永远赶不上左弈,无论任何方面。
为了自己那点毫无用处的自尊心,对关心自己的人……
赵瑧言放下笔,抓起手机又匆匆出门。
他几乎是跑着到小铁门,看着紧闭的门他才发现自己没有钥匙。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嘴里吐出白雾。
扶着铁门的栏杆,他缓缓坐在台阶上。拿出手机,已经11点半,以往这个时间他和左弈打着视频电话刷题,现在却一条消息都没有。
他点开左弈的头像,拨出视频通话。
看着“等待对方接受邀请”变成“暂时无法接通”,挂断了又打一遍。
出来急他只穿了一件毛衣,刚才跑过来没发觉,现在寒风一吹,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已经没电,他只感觉手脚冰冷,他双手捂着嘴哈气。
第二天醒来,赵瑧言身上盖着被子,可即便这样他还觉得浑身发冷。眼皮很重,他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天已经是雾蓝色。他撑起身子才发现浑身酸痛,嗓子也是干的。
摸了摸着自己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发烧了。
披上衣服,去客厅翻出退烧药。
赵志见到他手里的药盒,和他苍白的脸,问道:“发烧了?”
赵瑧言“嗯”了一声,才发现嗓子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状态很不好,脚底下软绵绵的。赵志提议让他在家休息一天,被他拒绝了。
见到赵志满脸担心,又想起他昨晚说的话,赵瑧言解释是因为高三了,不敢落下课程。
吃了早餐,又塞了几颗药,就去学校了。
本以为吃了药会好一点,没想到走路去学校又吹了风,到教室反而更严重。灌了几口热水下去,嗓子还是疼。
左弈还没来,卓微一进教室就找他问题。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卓微惊讶道。
赵瑧言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有点发烧。”
卓微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这么烫!”
“吃过药了。”
“不行,你这得有39度了,吃药不管用。”卓微说。
卓微的嗓门不小,他一开口,周围的人全知道了。
“对啊。”唐夏说,“要不跟宪哥请个假。”
明晞也插了一嘴:“实在不行你先去校医室看看。”
被一群人围着,他脑子又有些发晕,“没那么严重。”
“大哥,知道你厉害,但这种时候别逞强了,生病不是小事。”卓微难得在赵瑧言面前硬气一回,陪着他去医务室。
于桥给他量体温,39度,“你这是着凉了。”
见到他穿得单薄,于桥不免多嘴一句:“高三了就别想着要风度不要温度。”
又看了一眼赵瑧言毫无血色的脸,“都长着这么帅了,穿这么少给谁看呢?”
“……”
赵瑧言无言以对,嗓子还疼着他也不想辩驳。
于桥还是建议他去医院挂个水,吃药见效慢,他给赵瑧言开了张证明,出校门用的。
从医务室出来已经快上第一节课,赵瑧言对卓微说:“你先回教室上课吧。”
赵瑧言这样病恹恹的,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卓微有些不放心:“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万一你还没到医院就倒在路边怎么办?”
这话赵瑧言听着很熟悉,好像他曾经跟某个人说过类似的。
他一抬头,某个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因为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看样子是跑过来的。
左弈走过来,像是料到赵瑧言不会说实话,他直接问卓微:“校医怎么说?”
卓微说:“让他去医院挂水。”
左弈:“你回去上课,我陪他去。”
卓微突然有种错觉,刚才他说陪赵瑧言去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听到左弈说陪赵瑧言去,又没有这种感觉,仿佛这是理所应当。他心想,他们关系是真好。
临走前,卓微说:“要是有什么事在群里说啊。”
左弈比了个ok的手势。
左弈上前一步,扶着赵瑧言,两个人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都没开口。出了学校,左弈拦了辆出租车到附近的医院。
医院里人很多,挂号、看诊、拿药,等赵瑧言挂上水,花了一小时。
期间两人的对话只有——
左弈:我去给你挂号。
赵瑧言:嗯。
左弈:我去给你拿药。
赵瑧言:嗯。
左弈:我给你倒杯热水。
赵瑧言:不……嗯。
护士看他俩都还是学生,走之前叮嘱道:“快滴完的时候你按旁边这个按钮,我就过来给他拔针。记住,是快滴完的时候,不要等到滴完了才按铃。”
左弈点头。
好了,现在就剩下他们俩了,赵瑧言想开口说什么。左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先别说话,等打完针再说。”
其实是左弈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他昨晚也没睡好,快到上学时间白蔚见他没下来,敲了房间门他才醒。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进教室,赵瑧言和卓微都不在座位上。
明晞说赵瑧言生病了,卓微陪他去医务室。等老师离开教室,他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才发现赵瑧言给他打了几十个视频电话,从12点到2点。
没过多久,赵瑧言睡着了,皱着眉睡得不是很踏实。左弈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心,比平时更冰冷。
医院里开着暖气,他脱下羽绒服给赵瑧言盖上。他的羽绒服很大,能盖住赵瑧言的同时也盖住他那只不太安分的手。
衣服下面,他抓着赵瑧言的手,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赵瑧言睡着了歪着头,左弈索性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让他靠着睡。赵瑧言身子动了动,头靠在左弈的肩窝里。
手机震动了一下,卓微在群里说他已经帮左弈请了假。
卑微小卓子:赵瑧言怎么样了?
yi:挂水呢,睡着了。
左弈只能用左手打字,速度比平时慢。
卑微小卓子:你们放心吧,教室由我镇守着,帮你们记好笔记。
唐夏:你那个狗爬字能看得懂?
卑微小卓子:?
明晞:人家两个学霸好像不需要什么笔记。
卑微小卓子:……
yi:偶尔也需要。
卑微小卓子:骄傲.jpg
左弈轻轻笑了一下,肩膀一抖,把赵瑧言弄醒了。
“你要喝水吗?”左弈问。
赵瑧言看到旁边的杯子,直接一口灌下去,水是温的,刚刚好。
衣服下面,他们的手还牵着,似乎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刚才笑什么?”赵瑧言问,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左弈:“没什么,他们在群里聊天。”
赵瑧言从衣服里摸出手机,打开群聊天,也跟着笑起来。
“我昨天回家就睡了,手机放书包里调的静音,没听到。”左弈解释着。他不知道赵瑧言为什么突然发烧,直觉上他认为跟自己有关。
“嗯。”赵瑧言应了一声,他声音沙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天你看见姜予林了?”
左弈一怔。
已经过去好几天,不知道赵瑧言为什么突然提前这件事,原来元旦那天赵瑧言也看见了,却谁都没说。
左弈点头,说:“她妈妈好像把手机还给他了。”
赵瑧言别过头咳了连声,淡淡说道:“本来也不会收太久,做个样子而已。”
左弈朝他眨了眨眼,满脸不解。他手里还拿着水杯,端给赵瑧言喝。他很想让赵瑧言再睡会儿,但赵瑧言可能不会听。
赵瑧言解释道:“我妈……她离开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爸。她独自抚养我三年,什么苦都吃了,以为我爸回来之后能好一些,但好像更糟糕。以前她只用承受她那部分的不好的话,现在她要承受两个人的。还有人像看戏一样,看她什么时候受不了离开。”
左弈捏了捏他的手指。
“她离开其实是在情理之中,那时候我还小,以为是她因为我成绩下滑就丢下我。”赵瑧言说,“她看不得我爸那样,说不好听,就是懦弱。她送我那些东西,可能只是为了弥补一下这几年她不在我身边,但我不要那些。”
“她不该一辈子被困在那个地方,我也不会一辈子困在那里。”
左弈别过脸,他当时都说了什么?赵瑧言拦着他,他也没听。半晌才把头转回来,“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最近才想通。”
赵瑧言没提分数的事。
他们对面,小孩因为要打针哭个不停,他妈妈抱着他哄了好一会,才颤颤巍巍地把小手伸出来。
那个瞬间他突然明白赵瑧言为什么跟他说这些,以前考试是因为王秦他才拼命想考第一,现在他明白了,其实不管他考得怎样,王秦都会离开。他只是在找理由,给自己一个念想,只要他成绩好了,妈妈就会回来。
从这方面来说,他们俩其实很像。明知是徒劳,却总是固执地做着一件事,想拼命挽回,其实都是不想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赵瑧言诠释了什么叫病来如山倒,他很久没生病,一病起来就很严重。从医院出来,他穿着左弈的羽绒服,很暖。
不过左弈就不好受了,赵瑧言那件衣服不挡风,风刮过来都是刺骨的。
“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