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很糟糕的一天，此时左弈心情却不错，他很享受以男朋友的身份安慰赵瑧言。赵瑧言的肩膀不自觉颤抖着，左弈侧着脸，用唇贴了贴他的下颌角，又贴了贴他的耳廓，然后是他的侧颈。

赵瑧言的脖子白皙纤长，他低着头，紧绷的肌肉坚毅有力，跟他这个人一样。

左弈的手慢慢移到他后颈，拨弄他后颈上的短发。

赵瑧言的肩膀渐渐不再颤抖，但一直没抬头，搂着左弈的腰不动。

一阵汽车鸣笛，打断了两个人，几乎同时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借着汽车行驶而过的灯，左弈看着赵瑧言微微红肿的双眼，眼里还有未褪下去的水光，清澈明净。

他把自己的帽子取下来给他戴上，也不管此时自己被帽子压得没了发型。

赵瑧言不轻易显露的脆弱，他一个人看见就好。

他在赵瑧言面前哭过一次，现在赵瑧言也在他面前哭过一起，很好，扯平了。

回到家，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左弈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正巧白蔚拿了一碗车厘子从厨房出来。

“回来得正好，先别上楼，找你有事。”

左弈料到白蔚会对他兴师问罪，脱了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很随意地坐下靠在扶手上。

白蔚换了一身家居服，卸了妆，不似今天在学校那样凌厉。她拿起一颗车厘子，放进嘴里，又把果核吐到纸巾上。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深吸一口气，问：“前天晚上我跟你爸说的话，你是不是听到了。”

左弈看着白蔚点了点头。

白蔚立刻竖着眉说：“然后你可怜赵瑧言，觉得他小时候过得很惨，就帮他出头？你不问问别人是不是需要你这么做？”

他不是可怜赵瑧言。

赵瑧言也不需要他为他出头。

他为什么这么做，就像他和赵瑧言的关系一样，难以启齿。

见他一直不说话，白蔚又说：“如果今天那个同学不是只掉了两个牙齿，万一他瞎了或者瘸了，你要怎么办？我们家是可以出钱找照顾别人一辈子，你要赵瑧言怎么样办？他可能就一辈子活在你善意的束缚下。你逞英雄，就要让别人一辈子活在你光辉的阴影下。帮人不是这么帮的，左弈。”

左弈想起白天在走廊上赵瑧言说的那句话。

“我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他有一腔怒气，发泄完是痛快了。就像他始终无法回答赵瑧言那句话，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白蔚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高一被处分那次她都没发火，只是问了左弈事情的经过。

说完话口渴，想拿杯子的手还在抖，干脆不喝又把杯子“啪”一下放回去。

在宽敞的客厅里能听到回声。

左弈的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声音。

一个说，他是我男朋友，难道眼睁睁看他被人欺负？当然得帮。

另一个声音说，别人又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只会觉得你冲动爱惹是生非。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他和赵瑧言不能公开的关系，如果是他爸妈这样的关系，那这一切看起来在正常不过。

白蔚看左弈一直低着头盯着地板不说话，平时他都会回两句嘴，担心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她本意并不是想骂左弈，只是担心事情会往另一个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她想起白兴华弥留时的忏悔，和王秦他们一家那些年过的生活。

客厅的时钟，秒针无声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左弈抬头问：“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我怎么知道？明天自己去问你们班主任。”白蔚说，“你也就仗着自己成绩好，武主任还指望你今年给他拿个文科状元回来，学校现在不敢拿你怎么样。”

左弈的心情难以言说，表情也如此，“他想得也太远了吧。”

“左弈，虽然我们家不怎么管你的成绩，但也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你安安分分地把试考完。”

左弈说：“知道。”

刚准备拿起书包上楼，白蔚又叫住他，“别急，我话还没说完。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两位同学赔偿，你自己承担，一共两万八，还有我今天帮你费了那么多口舌，幸苦费两千，一共三万。”

左弈眼睛都瞪大了，“这么早就要我去打暑假工啊？”

白蔚瞟了他一眼说：“你那暑假工能赚几个钱？”

左弈一时语塞，但是好像赵瑧言以前做兼职能赚挺多的。

“那我去哪儿找钱？”虽然左弈每年过年红包是有两万，但刚够他花，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没存钱的意识。

白蔚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张A4纸，上面黑底白字写着借条。

“借款人左弈，借款方想贷款方借款三万元人民币，借款用途为补偿同学的医药费及贷款方的劳务费。”左弈期期艾艾，“妈，这就生分了。”

白蔚冷笑一声，拿出她那公事公办的气势，“你要是跟我亲，动手前就该想想你这么做对不对。我看你跟赵瑧言挺亲的哈，为朋友两肋插刀。”

左弈的心脏猛地一跳，还以为白蔚发现了什么。

白蔚把笔放在桌子上，指了指签名的地方。

左弈一边签名一边说：“没想到我高中还没毕业，就签下巨额债务。”

“一式两份，这是提醒你，做事前先想想后果。”白蔚说。

左弈突然问：“妈，公公给我的那张卡里——”

白蔚立刻打算断他，厉声道：“别想，等你工作之后才能动那张卡。”

左弈讪讪应道：“哦。”

回了房间，左弈把那张借条摆在书桌上，拍了张照片就收进抽屉。拿起手机想给赵瑧言发信息，突然想到赵瑧言后来也没说话，估计现在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信息。他点开李柯嘉的头像——

2uo：没想到我年纪轻轻就欠下一屁股债。

呵呵爹：怎么回事？需要兄弟资助你吗？

2uo：你跟我半斤八两，就算了吧。

左弈把白蔚让他签借条的事跟李柯嘉简单说了一遍，果然没过一会就收到一条长达20秒的语音，不用想肯定是李柯嘉的笑声。

接着李柯嘉又发来一条语音：“哎哟，笑得我肚子痛，阿姨还是那么幽默。”

左弈用语音回他：“我跟你说这件事，是为了让你嘲笑我的吗？”

呵呵爹：那是为什么？

左弈扶额，他能跟李柯嘉说什么？李柯嘉能理解他跟赵瑧言在一起已经不错了。

不过也托这个二货的福，左弈感觉没那么闷了。

2uo：睡觉了。

呵呵爹：靠！

左弈是真的困了，把手机扔到一边就钻被窝里去。

第二天才看到李柯嘉后来发的那条信息——

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天我们在外面偷听的时候，赵瑧言就一直盯着门，也不说话，看得出他是真的着急。他怕因为这件事影响你，你也怕他承你的情，觉得自己亏欠你。但出发点都是因为他喜欢你，你喜欢他，不需要计较那么多。虽然我单身十八年，但也知道谈恋爱，感情的事情分得太清楚不会长久。呸呸呸，我这个乌鸦嘴，你们肯定能长久。

左弈出门前看着这条信息，笑着骂了句“傻逼”。

推开小铁门，左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还在想是不是有人在想他，他想的那个人就站在楼梯下，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台阶。

赵瑧言收回了脚，问：“今天怎么那么早？”

左弈走下楼梯，“我今天想吃小面。”

“走吧，我过来的时候看人不多。”

赵瑧言手里拿着左弈的帽子，想给他戴上，左弈向后躲了一下。

他的动作就停在半空。

左弈夺过他手里的帽子，向前走了一步，脚尖和赵瑧言的脚尖相抵，用帽子挡着两人的脸，吻了一下赵瑧言的唇，又迅速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以至于赵瑧言还没反应过来，像风拂过，没有留下痕迹。

“早安吻。”左弈笑道。

按照赵瑧言礼尚往来的习惯，他应该也回左弈一个早安吻，但他视线落在了小铁门上，总觉得会有人从那里出来。

他收回了视线，也回左弈一个笑容，“我请你吃小面。”

*

左弈刚到教室，书包还没放下就被何宪知叫到办公室。

何宪知说的内容和白蔚昨晚跟他说的大差不差，都是说他不该这么冲动。

“好在1班那两个同学愿意私下和解。”何宪知说。

左弈嘀咕道：“都快人尽皆知了还私下。”

何宪知哼了一声，说：“放心吧，没几个人注意到你们的真正打架的原因。”

学校这点小地方，有事什么事很快就能传遍学校，但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版本已经天差地别，除了几个当事人，没人清楚个中缘由。

武乾勇这只老狐狸当然好好利用这点，先让各个班主任在班上强调校内安全，尤其是大课间同学之间尽量别打闹，万一磕着碰着了就得不偿失。

突然这么强调，很容易就跟先前在大课间那件事联系在一起。学校给出的解释也是，两个班的同学做完操，在操场上追逐打闹出了事。

两个班的教室是挨着的，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朱瑞现在没事都不出教室，看见左弈都绕着走。

后来左弈偷偷找过周旭尧，谢谢他那天说了实话。

周旭尧说：“其实我早就知道赵瑧言他们家的事了。”

怕左弈把他怎么样，赶紧解释：“我妈来接我的时候看见我跟你们打招呼，他就认出赵瑧言了，说他爸在他们厂里面工作，要不是因为……只能做流水线工人，不然现在早升主任了。”

左弈警告他别把这些事说出去。

周旭尧说：“我知道，赵瑧言这个人挺好的。”

“他好不好不需要你说。”

周旭尧点点头，也不知道哪句话又得罪了面前这个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