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国永隆十三年除夕===

鹅毛大雪飘了快两日，路上没几个行人，商户早早闭店打烊。一个瘦弱的身影披着件陈旧的斗篷走在街上，积雪没过靴子，使他走起来不由踉跄。利刃般的寒风吹得他脸通红，时不时确认还未熄灯的商铺，已然在城中辗转多时。

这个小孩是檀盛，是陛下的六皇子，只不过母妃出身低微又早逝，小小的他在宫里不受待见。他之所以冒着风雪出门，是为了找一家能够开药的医馆。

是檀盛身边的小太监陈谨病了，只不过今日除夕，宫里举办宴会，无人会在意太监的死活，更何况在这样的日子给他治病，沾染太多晦气。

檀盛一家家敲着医馆的门，亮灯的铺子却也越来越少，檀盛摔了跟头又咬牙站起。看到不远处墙角似乎有人，艰难走过去，是一个脸上满是血迹，蓬头垢面冻得发抖的乞丐。

檀盛将手放在那人的脖颈，还有些微弱的心跳。也许是惺惺相惜，檀盛摸了摸自己那件也并不是很厚的披风，解下来给那人披上。

檀盛蹲在乞丐旁边，没有披风保护的他也冻得瑟瑟发抖，时不时看看旁边的人，有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除夕夜的鞭炮声很响，在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火光，想要靠近却触碰不到。直至火光靠近自己，是一位中年女子身穿厚厚的外袍举着火把，又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递给了他。

京城里爱好舞乐之人都知道，她是京城第一清坊暖笙坊的大司乐云知暖。

檀盛冻得说不出话，嘴唇打颤，直直盯着那位中年女子，若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母妃还在，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

云知暖救下了他和他身边的乞丐。檀盛被带到一间敞亮的屋子，回温过后，颤颤巍巍举起小手朝方才的救命恩人行礼

“感谢您救命之恩。”

云知暖没有应声，瞥了眼檀盛继续烧桌上的茶。檀盛思考片刻，摸索摘下自己唯一有些贵重的玉坠递给中年女子

“救命之恩，我定会报，只是眼下我还要去找药，先告辞了。”

云知暖看见那枚有些年份的玉，如遇故人般先是皱眉而后眼底流出一分暖意，看着小小的身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要什么药，我给你。”

云知暖没有接玉坠，转身到旁边的柜格里翻找药箱。

檀盛欣喜地停住脚步，却又学着大人的模样努力不喜于色。檀盛乖巧站在云知暖身后，这是年夜的幸运。

云知暖没有收檀盛的仅剩不多的碎银，也不打算要他那玉坠。檀盛感念这位恩人，只是阿谨病情耽误不得，便将玉坠留给了云知暖后转身离开。

===皇宫===

檀盛几乎是跑着回到皇宫，门口的侍卫也实在是看他可怜，将便门打开悄悄放他回去。檀盛快步奔跑在宫道中，身后的天空燃放起烟花，但他没有时间欣赏，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自己那间冷清的院落。

“阿谨，药来了！”檀盛打开房门，里面微微燃烧着已经见底不怎么热的炭火，炭火边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和檀盛差不多大的小太监，只见他盖着两层不太厚的被子，脸烧得通红。

这位叫陈谨的小太监是四年前调来檀盛宫里的，檀盛不受待见，他院里的其他宫女太监一心想着调去旁人宫里做事，唯有这位大他两岁的陈谨愿意真心待他。

檀盛认定要报答他的真心。

檀盛小心地将化开的药喂给陈谨，咽不下去便耐心一点点喂，直到汤药见底，檀盛也趴在床榻边而后昏昏睡去。

还好，他退烧了。

===永隆十四年三月上巳===

南夏庆建国百年，今年上巳宫里举办百花宴，邀各位王公贵族一同参加。

百官于祭春典过后至上林苑临水宴饮，流觞曲水；民间的眷侣好友则折花相赠，城郊踏青。王室子孙，则需采集鲜花制作百花饼，而后将成品献予百花宴。

檀盛头一回参加百花宴，苦恼于百花饼的制作。檀盛没有母妃帮忙，小小的身影立在案台前研究一本破破烂烂的菜谱。身旁跟着除夕那日生病的小太监陈谨，如今看来身体全然是恢复健康的模样。

“殿下，你能看懂吗。”小太监盯着书籍，也琢磨不透什么。

檀盛摇摇头，菜谱陈旧，里面的字迹本就不清楚，再加上是抄录来的，许多字编排顺序似乎已经错乱。

“檀盛！出来。”二人还没研究明白便听见门口传来来者不善的声音。

檀盛走向门口，是五皇子檀庚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富家子弟跟班。

“什么事。”檀盛觉着他们来此必然不安好心。

“叫五哥，懂不懂规矩。”只见檀庚推了檀盛一个趔趄，其实也没使多大劲，只不过檀庚长得比一般小孩壮，而檀盛又属于营养不良的干瘦小孩，身形上有天然的弱势。还好陈谨一直站在檀盛身后，连忙扶住了他。

旁边几个小孩见状连忙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更是来劲了，又把檀盛往后推了几下。

“你也没比五哥小几岁，怎么事事不如他。还要个太监接你。”

檀盛被惹急，推了一把刚才的小孩，那小孩愣了一下，马上准备把檀盛按住，却被檀庚拦下。

“我们今日不是来打架的。”檀庚年纪不大，江湖气学得有模有样，一副大哥做派。

那小孩停了手，却也狠狠瞪了檀盛一眼。

“檀盛，今天为兄给你个机会，来我院里帮忙一起做百花饼，做的好让你当我的跟班如何。”檀庚心里憋着坏水，假意邀请。

檀盛自然看出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过转念一想，若是真能看檀庚的鲜花饼是如何制作的，那不比翻书要来的快。

檀盛和阿谨跟着檀庚到他的院落，都是皇子宫苑，这里的装潢明显比檀盛那要精致，宫里人气也足，宫人门围在灶房里有说有笑。

檀庚没有将檀盛带到灶房，而是将他带到了后院，只见檀庚指向树上挂着的蜂巢，身后几个小孩将檀盛和阿谨团团围住。

“你去采蜂蜜。”檀庚发令，旁边几个小孩笑声环绕在檀盛周围。

檀盛被戏耍，攥紧手中的拳头。檀庚眼神示意旁边的小孩，只见其中一个捡起一块石头朝蜂巢扔去，蜜蜂被惊动，檀庚一行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斗笠戴好，檀盛和阿谨避之不及。

檀盛忍住被蛰的痛感扬起胳膊，一拳打在檀庚的肚子上。

檀庚没想到檀盛会动手，不能接受自己吃亏，呵斥旁边小孩将檀盛团团围住。陈谨见状也捡了块石头，刚好绊倒冲过来的一名小孩。

檀盛和阿谨人少势弱，自然逃不了。几个人扭打在一起，那几人的斗笠也被檀盛和阿谨拽下，蜜蜂环绕在几人周围，头上都是红肿。

赶到场的丽妃娘娘终止了这场打斗，她是檀庚的母妃。

檀盛作为当事人被带到皇帝的御书房，这事本不归皇帝管，只不过檀盛这回居然不愿大事化小忍受下来，咬定是檀庚先动的手，这才闹到了御书房。

这是檀盛为数不多见他父皇，他总觉得御座上的人冷冰冰的，每一回遇到类似的事也从不真正的给他一个公道，好像一点也不像书里所说的父亲那般。

兴许是檀盛脸上的伤太过严重，又或许是百花宴这样的日子不适合多生事端，檀盛意外的成为了获得公道的那一方。

皇帝赏赐檀盛一盏本是贡品的银壶作为安慰，一旁丽妃母子看的眼红，檀盛却对此无感，因为他早已发现座上的父皇并不是为他主持公道，而是不愿意花精力在这种小事上，是在随意应付。

檀盛这样鼻青脸肿自然无法再参加宴会了，他走在回宫的路上，却又被七皇子檀茂拦了下来。七皇子的母妃是宁贵妃，母族十分强大。

今日宫宴，还是太容易遇上旁人。

“六哥脸怎么了？”

檀盛不出声，看了一眼檀茂和他擦肩而过。他知道这位弟弟虽然年纪小，仗势欺人的本领可不小。

阿谨跟着檀盛路过檀茂，却被看到了手中的银壶，檀茂皱了皱眉，这样低贱的人怎么也配拥有这样的好东西。

“这东西怎么在你那？”

檀茂毫不客气地夺过阿谨手中的银壶，檀盛愣在原地，阿谨也没想到这人会真的当场抢走。

“檀茂，这是父皇所赐，你这样夺走不合适吧。”檀盛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语气低沉。

檀茂听到是御赐之物，脸立刻拉的更长

“父皇怎么没有给我。”檀茂低声道，而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非常任性的将银壶狠狠摔在了地下，用于点缀的宝石散落在地。

“殿下，我们快走吧。”檀茂身边的宫女实在看不下去，连忙劝解。檀茂非但没有听，反手给了那位宫女一巴掌，有了前车之鉴，其他的宫人也不敢再说话。

“七殿下，这是陛下的御赐之物，您如此恐怕不妥。”阿谨看不下去，上前说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太监说话。”檀茂厌恶的瞪着阿谨。

“我只是想提醒七殿下，莫要忤逆圣上。”阿谨话里虽说不敢，却什么都敢说。

“父皇最喜欢我，顶多只会怪你家主子看护不当。倒是你，以下犯上，看来我得替六哥教训一下你了。”檀茂说着便抬手，后面立即上来两名侍从。

檀盛将阿谨往身后护着道

“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六哥。”

檀茂饶有兴趣的看着檀盛把阿谨护在后面，挥手示意侍从退下道

“得了吧。你的母妃从前就是个唱曲的，父皇都不愿认你，我愿意尊你一声也就罢了，你自己怎么好意思说当我的六哥。”

“檀茂，道歉。”檀盛克制怒火道

“不。”说完檀茂还用力踩了踩地上的碎片，又踢到檀盛鞋前。

檀盛揪住檀茂的衣领，挥起的拳迟迟没有下落，他说的没错，他是宫里最受宠的皇子，谁又能奈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