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约好后,王梅霞就回家去了,刚进家门,迎头就是一声埋怨。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赶紧去把罐头打开给孩子尝尝吧。”刘长胜说完径自旋开放在方形木头桌上的收音机。
悠扬的沂蒙小调霎时倾泻而出。
听见他不客气的命令,王梅霞不应,只掀开眼皮,冷冷看了眼已经靠在椅子靠背上,闭着眼睛跟着小调摇头晃脑的人。
哼,过的真是惬意。
以往看见他这副模样,她只当看不见,任劳任怨屁颠屁颠的跑去给他洗水果,开罐头的,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现在想想真是不值。
这样作践自己的事,以后万万不能做了,王梅霞心下暗暗呸刘长胜几句,扭腰进了厨房。
厨房此时是什么情况,她只用脚趾盖都能想到。
但凡她不收拾,锅里就永远没个干净,这年头油水有限,虽不至于菜叶米粒油污到处都是,但灶台上免不了沾染锅底灰。
洗碗池里一家五口人的碗筷就堆在池子里,连接点水来泡泡都没人干。
王梅霞叉腰看着眼前被苍蝇打窝的池子,缓缓舒口气,淡定的捞起自己的碗筷和盛菜盘子洗了。
……
“爹,娘怎么还没把罐头端出来啊?”刘家最小的九岁儿子刘自强听见堂屋的收音机响了,立马丢下大字本,溜了出来。
刘长胜可宝贝这个收音机了,他不在家时,谁也不能动,为了防止三个混小子偷偷乱用,他平时都是锁在柜子里的,他晚上要用再拿出来。
平时收音机响起,王梅霞就会给端来水果等吃食,所以一听到这个声音,刘家三个娃都从里屋跑了出来。
十五岁的刘自立和十三岁的刘自省年龄稍大些,特意等收音机响了一会儿后,才装模作样的走出来。
“急什么。”刘自立刚出就听见刘自强在催,白了他一眼,“没看到娘在收拾厨房吗?都不懂搭把手的吗?”
刘自省也搭腔到:“就是,吃的你倒是快,娘在干活你怎么不急着去帮忙?”他话这么说完,却从善如流的坐到大哥刘自立旁边,手指轻敲着大腿,俨然一副沉浸在音乐中那的样子。
“光会说我,那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不去?”刘自强莫名奇妙遭到哥哥的攻击,而且还是两个哥哥,立马原地暴走了。
九岁的小男孩,大起嗓子来说话,声音又尖又细,吵的跟鞭炮似的。
刘自立被吵的心烦,睁开眼睛瞪向他,“你找打是吧,我就说你一句,你嚷啥嚷?”
被眼神震慑住人后,刘自强小声嘀咕着,“这些话平时不都是娘在干的吗?李家婶子也在干,我们家属院的娘们不都干吗?怎么今天就可着我骂。”
听见这话,刘自立蓦地睁开眼睛,“你这都哪来的思想?”
刘自立是上过初中的人,即使他们上学也没学啥正经知识,但伟人红色语录是每天雷打不动要读的。
关于妇女的红色语录不可避免的听进了耳里,因此刘自强说的女人应该干这些家务活时,刘自立怎么听的那么刺耳。
面对弟弟的质问,他下意识想去说理解释,却发现竟然张口结舌,半句也说不出来。
刘自立拼命想点什么,最终想到的却是军属院里的女人好像都是这样的,料理家务的场面里鲜少见着男人。
“就是啊,大哥你这样显得我们很虚伪。”刘自省戳了戳人小声嘟囔。
果然下一秒刘自强立马嚷道:“既然你觉得这不对,你为什么不去帮娘?虚伪!”
刘自立张了张嘴一时竟无法反驳,他看向亲爹的方向,发现刘长胜依然闭着眼沉浸在音乐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讨论。
也许他听到了,只是觉得很正常,说实话如果今晚没有刘自强的这番话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是今天由刘自强用直白的语言摊开早已被人习惯忽视的真相后,刘自立觉得听得刺耳挠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几人熄火后,王梅霞走了出来。
“娘。”眼尖的刘自强见着出来的人,立刻蹦蹦跳跳到跟前,没看到王梅霞手上端吃食后,着急的伸出双手左右扒拉。
王梅霞一句话都没说,静静地看着围着她转圈圈企图找出罐头的小儿子。
觉得好笑又悲伤。
终于在找了三圈未果后,刘自强仰起头问道:“罐头呢?”傍晚下学回来时,他就看到了他娘买了罐头还有酥饼,那时他还兴奋来着呢!
从吃完饭就一直等着收音机响。
巨大的期待等到现在,落空的滋味烧肝烧心,刘自强眼里不自觉涌现出和刘长胜一模一样的怨气。
王梅霞低头睨视自己三儿子,淡淡的开口,“罐头酥饼送给俺妹子了,你要吃自己去买。”
说完不等刘自强的反应,就抬脚往里屋走,一眼都懒得看。
“站住,”原本一派怡然在欣赏音乐的刘长胜,在听到王梅霞的话时彻底不装了,一巴掌重重的打在木桌上。
王梅霞早料到会这样,是以十分平静的转过身微抬着头,坦坦荡荡的看着他,一副有屁快放的模样。
刘长胜满腔的怒火被她这副样子梗了梗,不过气势不能输,他反而提高音量质问道,“你个败家婆娘,你赚了几毛钱?拿我的血汗钱去充当人情?去,你给谁了就给我找谁拿回来。”
刘自强见亲爹对亲娘的态度,也开始有恃无恐,学着刘长胜的款,眉毛一拧,满脸凶相,“败家娘们,快去给我把罐头酥饼拿回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说着他还想上手推一把王梅霞,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她还是有数的,当即抬手抓住刘自强的手。
捏的上一秒还在耀武扬威的小子疼的嗷嗷叫。
“你们也是这个意思?”王梅霞揪住刘自强的手不放,移眼看向站在一旁刘老大和刘老二。
刚才在厨房听见大儿子出言袒护,说不感动是假的,王梅霞甚至还有点期盼。
期盼刘长胜这根歹竹能出好笋。
遗憾的是,刘自立在母亲灼灼的目光中垂下了头。
和大哥并排站着的刘自省说道:“娘,你别这么不懂事行吗?”他看向王梅霞的眼神里带着点控诉,彷佛他的母亲此刻真的在不可理喻。
王梅霞不理他,视线仍直勾勾的钉在大儿子身上:“老大,你呢?啥想法?”
听罢,刘自立小幅度的点点头,嗫嚅道:“这时家家都吃不好,罐头酥饼这都是……”
“甭说了。”王梅霞在看到他点头的那鹌鹑样,就不想听他在那放屁,直接摆手打断他的话。
“行了,俺就明说了,俺给妹子拿的那些吃食,可没花你们老刘家一分钱,俺用的是自己存的钱。”
“你去哪来的钱,还不是花我爹的。你凭啥?”刘老三顿时挑起来。
刘老二也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啪!”王梅霞扒开裤头,找到缝兜,从里面掏出用碎布包的严严实实的存折丢在桌子上。
指着首页的存折持有人给他们父子四人看,“瞧着了没,上面写的是俺自己的名字,嫁给你们爹之前俺就是纺织厂的工人。”
刘长胜彷佛也想起了这件事,她媳妇当姑娘时是光荣的工人的,是他当时非要她随军。王梅霞才把工作让给了弟媳。
想到这层,刘长胜不说话了。
刘家三个孩子见自己领头人哑火了,一时也说不上话,皱着眉呆愣在原地。
王梅霞冷眼看着刘家父子四人齐齐熄火,心中一阵痛快,手下仔细摩擦了一遍攥在手里的存折,脸上全是笑意。
这存折还是她大女儿出嫁替她办的,王梅霞有两个女儿,以前女儿们没出嫁前还会替她说话,出嫁前两女儿都不放心,商量着给她办个存折。
想起这件事,王梅霞笑意更深,还好有女儿们操办,不然今天她可真是要被刘家父子欺负死了。
不过可惜的是,这些年虽然她把自己当胡娘时的钱都存起来了,但不可避免的有时候家里不够花也给不贴点。
最近几年更是,存折本子上的数字一年比一年少,直到现在也就只剩98块。
王梅霞叹气,“既然你们觉得俺花你们刘家的钱,那从明天起,俺们就单过好了。省的你天天出去外面嫌弃俺,觉得俺离开你不能活。”
最后一句,王梅霞是看着刘长胜说的。
刘长胜对此没有特别反应,甚至嗤了出声。
刘家三个儿子,也不觉得有大问题,倒是刘自立还想张口劝点什么,被刘自省用胳膊肘怼了怼。
刘自省凑到大哥耳边咬起耳朵,“娘也就气头上这么说说,难不成她还真不管我们?!”
一番话令刘自立冷静了下来,女人不顾家这件事确实没咋听说过。
王梅霞看了他们父子几眼,心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反正再痛也没前几天刚得知刘长胜在外面贬低自己时回来要公道来的痛。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丈夫冷漠的反问她难道不是吗?本以为几个儿子会为她说句话,却没想到个个都是白眼狼。
一个两个三个的全站在亲爹面前,拿着她的普通话,她只上过小学的学历打趣她。
稚子无心,说出的话,却最伤人。
……
第二天中午,王梅霞只给自己下了碗面,吃的干干净净后,又特意等过了午饭后,才动身去林也家。
昨晚回去,林也就把自己对刘长胜愤懑一股脑对着孟梁崮吐槽个够。
最后还着重夸了男人。
孟梁崮别提多美了,心情一整个从昨晚愉悦到了现在。
看到王梅霞来,更是欢迎的不行。
王嫂子简直就是他的最强僚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