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王是个好脾气的执政者,这是四大氏族都知道的事实。
可这份好脾气,在如今的森族与龙族眼中,就变成了一种懦弱。
“王!我们不能一退再退了!”
这个时候的连褚,依然是个心浮气躁的半大小子,他一拳头砸在地面上,额上青筋暴起,“我们都知道您是好意,可龙族呢,他们不断地得寸进尺,简直欺人太甚!”
“连褚,注意你的态度。”
鹿聆曦上前一步,声音略一上扬,“王心中自然有数,无需你多言。”
她此话一出,连褚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而后对着森王躬身行礼,“是属下言错。”
“起来吧。”森王面上愁容不展,却还是微微笑着,“你也是担心森族,我岂会怪罪你。”
距离龙族第一次发动战争已过去十年有余了,这些年间森族与凰族、灵族一直受辱与龙族手中,三族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可他们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十二月将至,龙族便对凰族开展了新一轮的攻势,凰族损失惨重,凰女在梧桐木上痛哭三日,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开始着手进行反击。
她于十二月初召集了森王与魄主,对二人道:她想要三族联手共同抵抗龙族。
尽管就算是凰族与灵族和森族加起来也不敌龙族,但总还是比单枪匹马的被屠戮要好一些的。
可森王拒绝了。
他便正是在那时说出的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也许大家真的没说错,他就是懦弱。
他也有自私的一面,就在凰女提出这个建议的瞬间,他的脑子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既然如此,龙族是不是会优先攻击灵族与凰族的团体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的弥天泽便能暂时安全了。
清正了一辈子的森王,在那天第一次萌生出了如此邪恶的想法。
战争,真的会把人逼疯的。
那日三人不欢而散,森王劝阻未果,凰族与灵族短暂地结了盟,抛下森族向龙族宣战。
在战争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森王修书一封,拓印在沙棠木木片上,让锦鲤族的首领潜入天牝海,将书信送到了玄海龙神的手里。
为了写这封信,他不眠不休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他写了很多很多话,皆是发自肺腑的乞求之语。
而玄海龙神是如何对待这封信的呢?
他只漫不经心地随意瞥了一眼,便随手扔在了一旁,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
他一点都没有把森族放在眼里。
而凰女与魄主的这次进攻,竟真的有所收获。
......只是付出的代价之大,令森王也唏嘘不已。
凰族和灵族在这一战共历时十天,足足丢了共两万多条人命,才终于清剿了天牝海的北海地界。
值吗?
值。
至少凰女和魄主都认为值。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龙族手中取得胜利,这无疑是一个十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暂时将丧亲之仇抛在脑后,欢庆着胜利。
可一万多条性命到底不是个少数目,冰冷的数字之后,是数以万计的失去亲人的孤独。
凰女犹豫了。
不是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进攻龙族,而是犹豫她真的还要用这个方法来为两族复仇么?
死去的都是她的孩子们,她心中涌上的悲伤不必那些孤独少。
与龙族一样,她凰族也收录着不少凰族独有的秘法,其中有一卷杀伤力极强的禁术,这卷禁术威力之大,就连初代凰族神君都不曾用过。
这是唯一可以与龙族制衡的禁术。
从初代凰族神君一直到她的上一任,从未有人用过,不到危急存亡之关头,没有人敢启动它。
因为启动这卷禁术的代价,不比在龙族战场上牺牲的代价要小。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卷禁术只会反噬启动者的身体,于他人而言是毫无害处的。
眼下已经到了所谓的危急存亡之关头,这卷禁术,她是不得不用了。
她将这卷凰族禁术的事情告诉了魄主,而魄主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誓要与她共同承担禁术的反噬。
这个决定曾使得两位一族之主法力尽失,经脉寸断,一度陷入昏死五百余年,才逐渐恢复法力。
在这失去执政者的五百年里,凰族与灵族经历了最黑暗、混沌的时光。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最主要的问题,是还缺了一部分法力。
没错,就算是两位一族之主的全部法力加起来,也不足以支撑禁术的启动。
“老夫去找森王,神君不必再费心了。”
—
森王就像是一早就知道魄主会来一样,议事殿中空无一人,只有森王及其眷属鹿聆曦。
那日两人聊了许久,带到日落西山之时,森王才对着鹿聆曦抬抬下巴,示意她将东西拿出来。
金丝檀木制成的宝盒中,呈了四十九枚曜日金丹。
里面原本只有前代森王留下的十三枚,自现任森王继位后的七千多年里又炼制了三十六枚,这些曜日金丹里蕴藏着两代森王体内最纯净的法力,森王就这样尽数交给了魄主,算是表明了他的立场。
与龙族为敌,绝不是一件好事,可森王挣扎了许久,还是妥协了。
也许是被凰女身上永不服输的气势感染了吧......
“王,魄主已经离开了,我扶着您先回去吧。”鹿聆曦笑了笑。
“聆曦,你害怕么,”森王淡淡地看了眼身旁跟着的少女,喟叹一声,“我还是没能把森族从这场战争中分离出来啊。”
“王不必这样说,”鹿聆曦道:“只要王还在,森族的大家都还在,聆曦就永远不会害怕。”
—
魄主这一离开,森王便再没有与他见过面,包括凰女。
那禁术真有如此恐怖么......
两人闭关了足足一个月,在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天里,禁术被正式启动。
一月十三日,凰笙来了弥天泽。
她周身萦绕着的,是森王从未见过磅礴法力,他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凰笙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她这次来,是专程来感谢森王的,感谢森族的一臂之力,她把凰女和魄主的处境也都告诉了森王,期间数次落泪,最后,她说,凰女虚弱至极,若是上不了战场的话,便只能由她领兵进攻龙族。
森王依旧是拒绝了她邀请他加入的提议,凰笙看起来并不意外,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一日后,两族再一次对龙族下了战书,而凰女与魄主果真没来。
那日的屠戮森王也带着鹿聆曦以及族内的一众首领过去了,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伏在一旁,见证着历史的更迭。
半个月之后,凰族最后一次进攻了龙族,这一战两族大获全胜,凰女拼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来到龙族最后一条龙,也就是玄海龙神的身前,问他后不后悔。
玄海龙神面上依旧是孤傲的笑容,一个字也没有说。
凰女大怒,一剑挑碎了他的逆鳞,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至此,天牝海已完全变成了红色,粘腻的血蔓延至数里外的海面,世间下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
凰女与魄主沉沉地睡去,直到五百年后,魄主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是,不对,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人。
玄海龙神的独子——神且行。
于是他和凰女又匆忙赶到天牝海,那里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两人几乎把天牝海整个翻了过来,也没有找到神且行的影子。
后来魄主无数次的质问自己,当时自己心中是不甘多一些呢,还是庆幸多一些呢?
他也说不上来。
五百年的光景足以把一切都改变了,他的记忆中也逐渐淡忘了当时的血仇,只记得他与玄海龙神初相见时,两人坐在红尘世的某一座山头上饮酒行令的画面。
那日的残阳红得像血,如今再回忆起来,魄主只觉得被蛰得睁不开眼。
—
什么无故被屠,原来一切都是龙族自己作恶太多来的报应罢了。
“不......”
神且行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他捂住自己痛得快要炸开的头,趴在地上痛苦地哭嚎起来。
那他这一千年来做的那些事都算什么......
“且行哥哥!”
鹿亦心连忙抱住他,擦掉眼泪,哽咽道:“你不要太自责了,且行哥哥,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神且行呕出一口一口的污血,恨不能把五脏六腑全呕出来,口中一直重复着“那我这一千年来做的那些事都算什么”。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太虚弱了,鹿亦心实在没办法,一记手刀把他劈晕了过去。
“神君,不知者无罪!”鹿亦心站起来,挡在神且行身前,“请神君饶恕他吧!”
“本尊饶恕他?”凰女怒道:“那你让本尊如何面对那些死在龙族手里的孩子们!”
“那你让本尊如何饶恕自己!”
鹿亦心自知自己根本没有理由阻挡她,她哭着跪在地上,“神君,我祈求您,我祈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