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温省投资的项目在纱雨镇西边,再往西就是荒郊野岭了。凛冬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拨去那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快要自动挂断时,温省接起来,单听声音的话,会以为这是个温柔有风度的男人,“小凛,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吗?”
凛冬冷哼一声,“温老板说笑了,我的人刚和你问过款项的事,你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温省竟是爽快地笑起来,“小凛啊,你误会我了,不是我不想结这个钱,我温某在纱雨镇的名声,你应该了解过,我是那种欠账不还的人吗?”
凛冬无动于衷,“你的名声我不在意,我只在意属于我的钱是不是还在你兜里。”
“哈哈哈,小凛,一阵子不见,怎么变得这么尖锐了?”
“我更尖锐的时候你不是见到过?说吧,什么时候打钱?”
温省沉默片刻,“小凛,话我得给你解释清楚,我们当初签的合同,是要求你亲自跟进我的项目,但你呢,把活儿丢给小白就不管了,我知道你忙,顾不过来,我也没为难你吧?”
凛冬听得直泛恶心,却不得不听下去。
“具体执行上你不参与,我不计较了,但最后结款的流程,你自己来,我这要求不算过分吧?”温省语气中的恶意已经流露出来。
凛冬没有犹豫,果断问:“你在哪里?今天方便见面吗?”
温省笑道:“西雨酒店,我全天恭候。”
不等温省说完,凛冬就挂了电话,恶心在身体里翻滚,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西雨酒店正是温省建的,那边连同这酒店,有许多项目都属于温省,他今天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这件事必须解决,钱并不是重点,即便温省硬是不打款,他用自己的存款填补“大冬物流”的空缺就是,可温省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他与温省都将长期在纱雨镇活动,不让温省吃点苦头,这人始终会像道恶臭的阴影环绕在他周围。
出门之前,凛冬迅速换好衣服,在里面穿了件有防弹层的战术背心,夹层里插着一把作战匕首。这样的装备要是在国内,他只会在拍戏时接触一二,但在M国却是刚需,甚至纱雨镇很多人有枪,有的有证,有的非法持有,他没有枪,因此匕首必不可少。
装好匕首时,他短暂地顿了下,将匕首又拿出来端详。第一个教他用匕首防身的人,是韩渠。
那时他跟着韩渠学特警的仪态、简单擒拿,没想过玩刀,但休息时,韩渠拿出一把作战匕首,像笔那样转着玩儿。他好奇,想要抢过来看看,但韩渠一个轻轻的格挡,就断掉了他的动作。
他气鼓鼓地抱怨:“又不要你的,看都不给看吗?韩队长个子那么大,心眼儿那么小!”
韩渠将匕首在他眼前挽出了剑花,最后像是要扎入他的心脏,吓得他不敢动弹,但被刀风吹起的发尾落下,胸口轻轻一动,匕首已经收起锋锐,安静地落在他胸前的口袋里。
“噢噢噢!你怎么放的?刚才不还刀尖冲着我吗?我要学!”他兴奋地围着韩渠转,“韩队长心眼儿大,教教我!”
“韩队长心眼儿到底大还是小啊?”韩渠抱着手臂,很臭屁地问。
他被韩渠那一套动作帅到了,只想赶紧学过来,无脑吹捧,“大!韩队长哪儿都大!”
现在回忆起来,韩渠似乎无语了一下,拿回匕首,“你这样,再这样……停!刀尖不要乱对着人!”
那天的教学任务因为这个插曲而被打乱,他磕磕绊绊地学了用刀的皮毛,对韩渠的匕首爱不释手,差点开口找韩渠要。韩渠老早看出他的心思,收好匕首,“这不能送你。”
“知道知道!这和你们的枪一样,是不能丢失的。”他瘪瘪嘴。
“和枪还是不一样。”韩渠说:“枪一定不能落在不能约束自己的人手上,但匕首,普通人还是能用来防身。”
凛冬进《羽事》剧组之后,跟着动作指导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匕首,剧组里枪是道具,匕首却不是,直到扮演完羽风,他已经能靠匕首完成自卫和基本的攻击。
来到M国,给他提供枪.械购买门路的人不少,但他最终只选择了作战匕首,这次带在身上的是其中一把,其余则藏在门面和家中各个角落。
车向西雨酒店驶去,太阳西沉,凛冬的眼神越来越暗。途中,白一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要跟着来。凛冬没答应,“你看着店就行,催个款而已,这都搞不定,我还当什么老板。”
话是这么说,凛冬心里却打着鼓。他是外来的和尚,温省则是地头蛇,哪有外来和尚和地头蛇硬碰硬的,他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西雨酒店只对外开放了一半,入夜,灯光昏暗的酒店处处透露着不祥。凛冬跟随温省的手下走在装饰复古的走廊上,两边的壁画上,似乎画着邪恶的宗.教故事。凛冬目不斜视,极其小心,匕首在立即能够抽出来的位置。
一扇门打开,温省“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小凛,别来无恙。”
凛冬环视周围,可见范围内站着五名裹得严实的保镖,温省却似乎不设防,竟是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凛冬皱起眉,他上门讨债,欠钱的却穿睡衣,龌龊心思藏都不藏了。
“合同我签的,钱我亲自上门催。”凛冬不能退缩,“什么流程温老板直说。”
温省拿起一把刀,却不慌不忙地给蜜桃雕花,“小凛,急什么,M国不产这种甜蜜的水果,这是我请人从华国送过来的,尝尝?”
凛冬别开脸,桃子的汁水从他脸上划过,防弹衣里单薄的肌肉顿时紧绷。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也算是至交好友了。”温省似乎对凛冬的拒绝很是伤心,“上次的事,我跟你道过歉,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你面前,这次就当是老友相聚,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凛冬睨视着他,冷笑,“哪个老友相聚,穿的是睡衣?温老板,你这也太随便了。”
温省展开双臂,“我这不是为了展示我对你的友好吗?”
凛冬看了看虎视眈眈的保镖,“友好的保镖?”
温省厚颜无耻道:“那当然是害怕你再给我开瓢。”
凛冬耐心几近耗尽,“温老板,我是来要求你立即付款。”
温省慢条斯理,“不急……”
凛冬突然逼上,右手掐住温省的脖子,将温省挡在身前,他感知到温省身子一僵,心跳非常快。而与之同时,保镖们抽出了枪。他注意力集中到顶点,面上竭力维持平静。动手之前,他已经预想好了角度,这个位置,保镖就算开枪,被打伤的也是温省,而温省惜命,他赌温省不敢让保镖开枪。
“小凛,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咱哥俩好好说!”温省嗓音颤抖。
凛冬勒着温省的脖子,今天即便是虚张声势,他也必定让温省害怕他,什么合同,什么法律,在温省这种老油条眼中不值一提,唯有惧怕才能让温省老实。他以前就是顾虑太多,让温省得寸进尺。他要做个疯子,过去被犯罪组织绑架的经历早就让他成了疯子,他还怕温省不成?
“我这就打款,你你你,先放开我!”温省哆嗦着喊秘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抱着电脑闯进来,温省急忙指挥他转账,命令保镖不准开枪。
一分一秒的时间都十分煎熬,听到转账成功时,凛冬并未松开温省。温省的冷汗糊在他身上,他忍着不适,在温省耳边道:“温老板,你今天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温省忙不迭道:“知道,知道!小凛,不,凛总,凛老板!咱们这次合作愉快,以后,以后我绝对不挡你的路!”
“好说,大家都是在纱雨镇做生意。”凛冬缓缓后退,“井水不犯河水,对你我都好。”
“是,是!”
松开温省之前,凛冬压低音色,“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温省被推得一个踉跄,看着凛冬飞快离开的背影,眼中杀意顿生,怒喝道:“站着干什么?这是谁的地盘?给我追!”
身后袭来急促的脚步声,凛冬眉心紧皱,温省刚才在他身上跌了那么大一个跟头,立即就想报复回来。看来在M国这种地方,他认知中的威胁起不到多少作用,恐怕只有……
“嗖嗖——”子弹突然从耳边飞过,风声令人胆寒。凛冬倒地翻滚,子弹在身侧掀起火花和尘埃。出演羽风带给他最大的财富大约就是实打实练出的身手,尤其是躲避子弹和徒手攀登,他边跑边躲,一枚子弹打在他的肩头,和防弹层相撞,极大的推力险些将他放倒。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这是他第一次被真正的子弹击中。
反应过来之后,他加快步伐,用尽全力奔逃。保镖穷追不舍,这座即将开业的酒店仿佛要用他的血来献祭。
凛冬急速转入一个拐角,不远处有一盏窗户,翻出去,运气好的话能够脱险。然而一个保镖突然闪出,漆黑的枪.口近距离对准他。他心中大骇,肢体的本能反应却快过头脑,一直用来防身的匕首抽出,在保镖扣动扳机之前,刺穿了保镖的手腕。
一声惨叫,保镖抱手倒地。凛冬来不及思考,抽出匕首,几个助跑,飞身跃出窗户,落在楼下的露台上。尚未站稳,子弹便打碎了楼上的玻璃,碎片如冰雹般降下。
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照在露台,凛冬下意识抬手遮眼,枪声骤然停歇,一切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无法无天了是不是?敢在我的辖区闹事?”一阵雄浑的骂声传来,用的是M国语,接着,凛冬听到了警车的鸣笛。瞳孔逐渐适应强光,凛冬向下看去,只见那位犹如暴龙的治安总长卢克正在咆哮,酒店停着三辆警车。忽然,他在一群M国警察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声影。
韩渠正向露台看来,神情和上次见到时截然不同,冷肃、强硬,对他而言,这是陌生的韩渠,可在他的想象中,他又与这样的韩渠无数次相见。
韩渠一定看到他跳下来的一幕了,他迫切地想向韩渠走去,但是腿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被扭到,刚迈出一步,就传来钻心的痛。
韩渠看见他艰难移动,眉心似乎皱得更紧,立即跑向露台。
凛冬喊了一声“韩队”,韩渠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下一瞬,露台边缘闪过黑色的人影,韩渠就这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