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朝廷的礼制,龙门架要在家门口搭满三日,才能撤去祭祖。
从第二日清晨开始,十里八乡的人全都组团跑到下溪河村来看热闹。
从前他们的嘴脸有多嘲讽,如今就有多阿谀奉承。
因为他们已经得知,杜柏承要在村里办族学。请的教书先生,不仅是此次青州考中秀才的第一名。只要大家愿意,不论男女老少,都能来求学不说,还不用交束脩。
如此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岂有不蹭之理?
“我就说杜家三郎一副福相,总有一天会中,还没人信,这不,被我给说中了吧?”
“就是的,毕竟杜家三郎可是七岁就中了童生的神童!这天底下有几个能比得上?我看,来日必定是个状元郎!”
“我也瞧着是这样,都说好事多磨,杜家三郎的运道,还在后头呢。”
……
杜庭芳表面笑吟吟,背地里却万分嫌恶地呸一声道:“一群恶心巴拉的墙头草,看的老娘真想吐!打量着我杜庭芳是个软柿子,是个草包,猪油蒙了心听他们几句好话,就忘了他们原先那副恶心的嘴脸了是不是?”
“老娘是穷!不是贱!”
“还想来沾我儿子的光,就算他们跪下磕头来求!老娘都觉得晦气!”
“一群死了全家的王八羔子,背地里拿我男人、儿子开涮!现在还想把他们的崽子塞进我儿子开的族学?我呸呸呸!给老娘滚他们的祖宗十八代!盖上一百床棉被做他的白日梦去吧!什么玩意!老娘撬翻他们的祖坟,也绝不可能!”
娘亲舌绽莲花,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让人大开眼界。
邬夜悄悄问杜柏承:“之前我逼你入赘,娘是不是也这么骂过我?”
杜柏承冲他眨眨眼:“你猜呢?”
邬夜摸着鼻子点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不少乡绅邀杜柏承赴宴做客,但都被婉拒了。因为这种无用的社交,无论是对杜柏承的生意还是对他的学业,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助力。
而且久离南州的夫夫俩也耽误不起。
邬夜还好,他手底下有很多称心又得力的人,就算在青州盘桓半月之多,依然对各地的生意有着全方位的掌控。
但杜柏承就不行了。
他光杆司令一个。一离开南州,就与自己的生意彻底断了联系。如今店面里是个什么情况,半分不知。
遂第二日上午,夫夫俩便乘了画舫回溪水镇。走前和家里说好,等两日后祭祖时,他们再回来。
天空阴沉沉的,夫夫俩卧在画坊二楼专门用来赏景的临窗软榻上,吹着舒服的河风,欣赏着两岸云山雾罩的景。
聊起生意上的事,杜柏承歪在贵妃枕上说:“得赶快寻一个能帮我大包大揽的总掌柜,这样属实独木难支。”
邬夜和他相处久了,也不似原来端庄矜持。寻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随心所欲侧躺在杜柏承身边。伸出纤纤玉指把玩着他垂落在胸口处的乌发,问:“你不是蛮中意高升的么?”
杜柏承摇头躺下说:“他是个害怕变数又不会变通的人,没有创新改革的勇气,也没有能在关键时刻豁出去的胆量。咳咳~他只适合守成,当不了能帮我开辟局面的大掌柜。”
要是给了原来,邬夜准得笑他:就你这点子生意,还想要多大的人才来给你当掌柜?
但经过之前的数次打脸,以及杜柏承所展现出的种种经商能力,邬夜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杜柏承在异想天开,或是说大话。
他抿抿唇,声音有些闷闷地问:“杜柏承,你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杜柏承笑笑没说话。心里想着,最起码也得重回穿越前一半的水平吧。这样贫穷又受制于人的糟糕日子,他可真是一点也过不惯。
画舫顺流而下,远远就看到岸边乌泱泱聚集了好多人。招手呐喊,好不热情。
更甚至,居然还有好多官员遥遥站在岸边迎接?
邬夜噌地坐起身来,推着杜柏承道:“快起来!你火了!”
杜柏承也看到了,有些不可置信道:“只是秀才而已,不至于吧?”
但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眼看画坊即将到岸,夫夫俩赶忙让阿诚将船停一停,手忙脚乱从榻上爬起来,穿鞋整衣,用眼睛给彼此当镜子。
邬夜将杜柏承散乱在胸前的长发拢后。
杜柏承将邬夜歪斜的抹额扶正。
都很是受宠若惊——
“咳咳~考个秀才居然有县令出来迎。”
杜柏承有点开心的问邬夜:“那等我考上举人,是不是就能和巡抚舅舅平起平坐了?”
邬夜用拳头轻轻捶他肩窝一拳,笑着嗔他:“做梦呢你?”
“我衣服脏吗?要不要换换?”杜柏承问。
邬夜后退一步看看,说:“倒是也不脏。不过你想换也行,我也想换一换。”
于是夫夫俩又赶忙换了衣服,顺带也换了鞋。
想着衣服和鞋都换了,那脸和手也得再好好洗洗。
洗了脸和手,自然也不差重新梳头挽发。
待一切都打理妥当,夫夫俩均是神清气爽,精神焕发。
彼此都很是满意的冲着对方点点头后,探头出窗正要告诉阿诚,他们都准备好了,可以继续开船,却看——
岸上前来迎接的大家,居然已经散了?
邬夜立马开始怪怨杜柏承:“你看你,非要换什么衣服,磨磨蹭蹭的,大家都等不及走了。”
杜柏承蹙着眉头也怪他:“你还好意思说,咳咳~是谁非要洗脸梳头发?白耽误那么久的工夫。”
彼此责怪间,忽听聚集在舱底下的阿诚等热烈讨论道——
“谢太傅好受百姓们欢迎啊!连县令都亲自出来迎。我瞅着,好像还有南州城里的几个四品大员呢。”
“那可是三朝元老,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啊!当过帝师又教养过太子,门生故吏满天下。要我说,这场面还是有点小了。”
“毕竟已经告老还乡了嘛……”
站在二楼默默旁听到这一切的夫夫俩:“……”
杜柏承右手捂脸,默默关住了左窗。
邬夜左手捂脸,默默关住了右窗。
彼此垂着脑袋,耳朵红红对视一眼后,均是噗嗤一笑,默契十足的用双手,整个捂住了自己的脸。
并十分心有灵犀的想着:老天爷,快让我找个地缝钻进去吧。
画舫靠岸。
杜柏承先去瀑布山头视察工作。
路过那片开辟出来让老乞丐等自力更生的农田时,发现苗苗还和他去青州时一样高,且全都泡在淤泥里。随手拔起几根来看,果然根都沤烂了。
杜柏承见状,忙又转道去看自己那五十亩豆子。烂倒是没烂,只是本该结果的季节,居然全都开了花。
“这是什么情况?”杜柏承问:“今年不会又闹灾吧?”
邬夜左右看看,反问:“你这是问谁呢?”
杜柏承:“你要知道的话,也是可以回答的。”
邬夜:“我又没种过地。话说该懂这个的,不应该是你吗?”
杜柏承摇头:“我也没种过。”
邬夜:“啊?”
华章立马跳出来给自家三叔解释:“祖母和爹娘他们说,三叔是读书的好料子,只要握着笔杆子好好用功就行,从来不让三叔下地的。”
“我说呢,”邬夜拉过杜柏承的手放在掌心,边捏边揉边看着说:“怪不得细皮嫩肉的,连个茧子都没,性子还这么娇,原来都是被家里宠惯出来的。”
杜柏承不理会他的调侃,来到已经修缮好的山神庙见到高升后,不等他开口,紧走两步,率先俯身拜下去,充满歉意又很是感激地说。
“我一走半月多,撒手丢下这么大一个摊子,真是辛苦高叔了。”
天下第一豆腐发展到现在,一共十六家。每月光是店面盈利的流水,就是上万两银子。更别提还有和迎宾楼的巨额资金往来。
杜柏承一走了之,留下的担子确实重。
但对于曾为陈宇佳效力半生最后却被弃之敝履的高升来说,杜柏承的这番“麻烦”,又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信任?在他如此失意绝望之时,又怎么不能算是照向他的一束热烈阳光呢?
高升并没有丝毫被麻烦到的不悦,精神头甚至比杜柏承离开南州时,还要好上百倍。
他瞧杜柏承对自己如此礼重,不由回想起他在陈宇佳身边尽心尽力二十来年,也从没得到过那位爷的一句谢。鼻头发酸之际,心中也很是感念。
高升侧过身非常快速的用袖子擦了一下眼,忙扶起杜柏承道:“举手之劳,杜掌柜何足挂齿。你考上秀才的事,已经被官府张了红榜传遍小镇,真是恭喜你啊!”
说到这个。
杜柏承立马握住高升的手,顺着话头爬上来道:“家里后日要祭祖,还得劳烦高叔再帮我照看几天生意,不知高叔可还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
高升话一出口,忽反应过来自己未免也太不矜持了。
他连忙“咳咳!”两声,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来,改口说:“杜掌柜既然都开口了,我也只好答应了。”不过观他那满眼的笑意,倒是一点勉强都没有。
两人叙完客套话,接下来谈的,便是生意上的正事。
杜柏承看了账本,他不在的这半个多月,高升帮他将生意打理得仅仅有条,没有丝毫问题。
“只是有一件,必须得重视起来。”
高升等把杜柏承和邬夜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才继续道——
“来河镇有一对夫妇,也做出豆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