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婷姐儿见了,咬着唇儿笑,悄悄碰了碰娉姐儿的袖子,同她低声道:“表姐夫生得果真俊朗。”
杨绶皮肤白皙,却并不女气,浓眉大眼,鼻梁高,唇色浅,笑起来很是儒雅。此刻挽着安成的手,脸上的笑意就没一刻收起来过。
再看安成,两颊晕红,眉眼灵动,不必妆点已是十分颜色,比未嫁时还出落得更好些。此刻见了母后,心中生出娇意,正欲上前拜见,手却被杨绶紧紧握着,不免又羞又急。
少年夫妻如此相得,座中的长辈见了,不由点头微笑。
娉姐儿与婷姐儿仍在私话,见这个表姐夫远远瞧着的确玉树临风,走近了仔细看时,却又发觉他的五官也不算十分出色,只是组合起来看着舒服罢了。娉姐儿便有些失望,小声道:“虽然还算俊朗,但总觉得配着安成表姐,还差了些。”
撇开那一层帝女的光环,安成依旧夺目,她承袭了殷太后雪白的肌肤和杏仁大眼,顾盼时飞扬的神采又与宣武帝神似,又在少女最好的年华,明媚娇艳,美得不可方物。
娉姐儿看了看安成,又看杨绶,忍不住继续小声道:“表姐夫也就中人之姿,只比几个余家表哥俊些,还没谢家表哥生得好呢。”
小娘子所见的外男有限,也无可比较。余家人实则生得也不差,只是余家家教甚严,养得几个小郎君都是一副板子脸,表情严肃,落在年小的娘子眼中便显得有些凶相。倒是谢载盛确然生得好,五官精致不说,气质也不俗,小小年纪就有一种睥睨之气,叫人移不开眼睛。
婷姐儿却不以为然,倒也并非因为谢载盛害得她崴了脚而对他存了恶感,只是她更欣赏似自家父亲殷萓沅那般大大眼睛的英挺,谢载盛却生了一双凤眼,并非婷姐儿所钟,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姐姐一眼:“怎会?我倒是觉得表姐夫再俊不过了。”
娉姐儿见话不投机,笑得一声:“咱们觉得好与不好都无用,安成表姐觉得好就行了。”婷姐儿丝毫没察觉姐姐话音里的火气,依旧乐陶陶地笑道:“将来表姐若生下孩子来,还不知道生得怎么好看呢。”
娉姐儿这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眼看着安成与杨绶拜过太后与皇帝,要来见姻亲了,又欢喜起来,跟在桃姐儿身后,规规矩矩地给表姐夫见礼。
见礼之后,皇帝单独将杨绶召去问话,给女眷们留出私话的空间。安成被长辈们围着问了一阵,被问得满面绯红,好不容易脱身,便拉住桃姐儿不放了。桃姐儿是她伴读,两人自来关系亲厚,倒是娉姐儿与婷姐儿与她差着年纪,相处的时候不多,不过问个好罢了。
安成知道桃姐儿也有了人家,握住了她的手道喜,又许诺等她出嫁的时候要给她添妆,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娉姐儿未曾听清,只见到她们眼中素来沉稳庄重的大姐姐一下子羞红了脸。
热闹了一日,等殷家人出了宫,回到自己的府邸,已是掌灯时分。两房的人一道送花老太太回了春晖堂,余氏亲自服侍她卸下簪环。花老太太丧夫之后时常伤痛,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今日穿了大衣裳戴着沉重的首饰说了一日的话,早就累了,但兴致却好,拉了余氏的手笑道:“我看宝儿嫁得好,沅沅心中也快活。前些时候瘦得面颊都没肉了,几乎撑不起大衣裳,如今瞧着气色好多了。”
余氏拿着玳瑁梳子替花老太太梳头,她原本半生无忧,一向保养得宜,可自从亲人接连去世,便早生华发,如今梳头,要簪得住那楼阁群仙的顶簪,还得往发髻里添了假鬒。如今拆下来,便见里头大片的白发。
余氏心中微微有些酸涩,见手中玳瑁梳子上也沾了两根白发,连忙藏到袖子里,口中笑着应承她的话:“正是呢,我看杨驸马与安成公主颇为恩爱。”
花老太太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的动作,露出笑容:“好孩子,不用藏了,我是半百的人了,没有白头发才罕见。”如此说着,可想起自己的华发是为谁而生,笑容还是一点一点地委顿了下去。
余氏思忖片刻,便转移了话题:“母亲,十月份桃姐儿生辰,便该行及笄礼了,我想着尽早安排起来,您觉得如何?”
花老太太闻言,便露出笑容:“桃姐儿十五了,是该好好操办。及笄礼一辈子只有一次,可要隆重些,不必俭省了。”她想了想,又问道:“正宾、赞者的人选,可有眉目了?”余氏便笑道:“我同夫君商量着,已经有了几个人选,还要请母亲定下。”
话题就转移到桃姐儿的及笄礼上了。殷府惯来低调俭省,难得有特意吩咐了隆重的时候,姚氏听闻有热闹可瞧,也来了兴致,凑上前说了几句讨喜的话,春晖堂内笑声不断,先前那一丝哀婉的忧伤便消弭于无形了。
服侍着花老太太歇下了,大房与二房的人便各自回府。娉姐儿与婷姐儿挽着手一道回水天阁,路上先是商议了一番桃姐儿及笄该送什么礼,聊着聊着,又将话题绕到安成表姐的夫婿上了。
此时殷氏双姝年纪还小,情窦未开,并非起了思慕之意,只是头一回见亲戚家里的姊姊出阁,心中十分好奇罢了。
说罢了安成与杨绶,话题自然地转移到了桃姐儿的婚事上:“表姐已经出阁了,大姐姐想来也快了。你说大姐姐甚个时候出嫁呢?”
婷姐儿便笑道:“我从娘那里听说,吕夫人登门的时候同伯母说,有意晚些成婚。吕家郎君如今正在苦读,意欲明岁下场秋闱,若博取了功名,大姐姐嫁过去也好看些。”
娉姐儿不解:“为甚好看?大姐姐生得那样,还不够好看么?”其实单论姿容,桃姐儿不过中上,实在算不得出挑。但她气度高华,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岔子,看她第二眼,就不会将注意力停留在她面庞之上。娉姐儿也是出于对大姐姐的钦慕,才觉得她格外好看。
这话婷姐儿也答不上来,此“好看”非彼“好看”,说的并非容颜昳丽,而是面上有光。小娘子还不明白有了功名的丈夫和白身的丈夫之间的区别,吕家这是盼着吕郎君高中了,桃姐儿嫁过去身上也好有个诰命。
故而婷姐儿也懵懵懂懂地说道:“我也不大晓得,不过我觉得这是好事,这样大姐姐和咱们一块的时光便更多了些。”
春光易逝,前一刻还是“五月榴花照眼明”,转眼便“开到荼蘼花事了”了。长夏无事,天气暑热,人也懒得动弹,娉姐儿与婷姐儿每日练练女课,打发辰光。因着酷暑难消,连饭食都减了,原本如同银盘的脸儿都瘦得尖了。姚氏心疼女儿,便替她们出了个主意,往学里向许先生告了假,准她们在观莲节那天玩乐一日。
六月初六不算太盛大的节日,殷府惯例是不大办的,大房往年倒是当成天贶节来过,桃姐儿和松哥儿都要把房中藏书拿出来晒的。既是要过观莲节,还需寻个临水的地方。东府有镜心池,西府有邺水,都种得好莲花,只镜心池上的是常见的映日红,西府种的却是黄色和白色的睡莲。
娉姐儿瞬瞬眼睛,便拿了主意:“就在我们府里办,平日都在东府读书,那一方天地的景致是常常见的,倒是咱们的邺水,大姐姐和瑜丫头来赏玩的次数不多,也好看个新鲜。”
邺水东侧是天宝堂和长天阁,西侧则是沁朱阁和流丹阁,宴便设在了沁朱阁中。娉姐儿与婷姐儿似模似样要做东道,要从自己十二两的月例银子里摸一些出来交与厨房治菜,姚氏却哪里舍得叫女儿破费,自家承担了费用。
等厨房来问要治几个菜的时候,姚氏便想起来要点一点人头,便问女儿:“请了桃姐儿,请了瑜姐儿,算上你们两个,便是四个,你们是想单单姑娘们一道玩乐呢,还是叫上你兄弟一道?”
殷宜好才三岁,虽然会说会跑了,可还是个只知道吃喝的小娃娃,和他一道能玩出什么来,还要分神照顾她,娉姐儿连连摆手:“不必了,好哥儿还小,离不得人,若胡妈妈她们跟着,咱们又玩得束手束脚。”胡妈妈是好哥儿的养娘,是个再负责任不过的热心人,娉姐儿想起她就有些头大。
婷姐儿便道:“不若把大哥哥一道请来。”观莲节的时候文华殿中也要放假,松哥儿读书刻苦,难得放假也总要往德馨室去请教康先生。婷姐儿有心请他过来,让他好生松快一日。
只是若只有他一个郎君,未免孤寂,婷姐儿便又道:“再叫上谢表哥作陪,瑜表姐也会高兴。”
自从谢载盛吓着了婷姐儿,姚氏看他就不大顺眼,可既答应了要让女儿玩乐得痛快,姚氏便依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