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述完这段时间发生过的所有事后,于可璃便又一次被那道黑雾封锁住了五感,一个人在一片无边的寂静之中等待最后那道判决结果的到来。
“你是说,你们的‘法庭’采用的是多人评审制度?”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响了起来。
“我大概知道你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当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两句话来着?
于可璃努力回忆了一下。
原来这句话是在展会那天结束后,她、岳莫隐、罗开慧和余牧一共在那个工作人员的房间内商量后续处理事宜的时候,岳莫隐说的。
*
岳莫隐看向换回常服卸下妆面的罗开慧,朴实无华地赞叹:“罗小姐,非常感谢你今天能为我们公司的玩家带来如此精彩的表演。”
回想着不久前舞台下的观众为自己的演出齐齐欢呼的场景,罗开慧用手背贴上尚且微微发烫的脸颊,感激道:“非常感谢岳总给我这个机会。”
随后她又看向安静站在于可璃身边的余牧,嘴唇几次张了又合,最后什么都没说。
见人员到齐,习惯了扮演领导角色的岳莫隐自然而然地推进了会议内容。
“关于余牧没能履约在展会上扮演伊万一事,七日互娱官方给出的回复是联系不到余牧本人,所以启动了备用方案。”他走到余牧身边,用冷淡的目光看着这个整个事件的源头,“我们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完善这个‘联系不到’。”
“首先是身为余牧夫人兼代替余牧登台的你在得知别人‘联系不到’余牧后,为什么没有报警。”
罗开慧意会了岳莫隐的意图,答道:“我们夫妻关系不和分居已久,所以我对于他的动向并不熟悉。外加过去余牧也常有失联几天再出现的行为,所以我也没有第一时间报案,而是选择接受了贵公司的安排,替他登了台。”
岳莫隐很满意于罗开慧的通透,随后他问向于可璃:“现在余牧的身体状态如何?”
于可璃犹豫地答:“一般来说,被点为将的物体,只要操纵人一直用炁操纵着它并且没有收到过什么损伤,那么它就会一直保持被点将时的状态。”
“那活人呢?如果你点余牧为将时他已经死了,被定性为死物,就不会有后边这么一串的事件了。”岳莫隐当场指出了问题的关键点,“而且当时在我和他打斗的期间,他好像获得过一点自我意识?”
于可璃沉默了一下,半晌后开口道:“说实话,整个点将台应该只有一个人知道点了活人为将会发生什么。”
不等岳莫隐问那个人是谁,于可璃便解释道:“那个人十多年前就被逐出点将台了生死不明,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后来这件事基本上成为了内部不能提的禁忌。若不是我妈妈是门主,我可能完全不会知道这件事。”
见没有办法直接从于可璃这里得到答案,岳莫隐也不再纠结,直接命令道:“那你让他把衣服脱了,我们直接看吧。”
……
虽然已经给余牧换过好几身衣服了,但这一次于可璃没有立刻动手,反而望向了罗开慧试图征求对方的意见。
“没关系。”罗开慧淡淡道,“或者我来动手你配合我也行。”
几分钟后,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贴身衣物的余牧就站在了三人中间。
看着对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罗开慧轻轻偏头去没有再看向这个自己最熟悉的男人。
于可璃绕着余牧转了一圈,“感觉没什么影响呢。看起来还是保持着我十八号点将时候的状态。”
但在岳莫隐的眼中,余牧身上的一处区域却聚集着浓郁的白雾,也就是四重瞳视野状态下的炁。
他记得风到碗里来跟自己简单描述过的斩妖人的修炼机制——在原本就联通完整的炁脉中尽可能积蓄和调动炁。
而面前余牧所呈现的特征……更像是那些在身体中凝结妖核的妖兽。
尽管对自己所看到的事情感到诧异,但岳莫隐硬是将这份情绪压了下去,继续冷静安排道:“所以我们要利用他身上溺水的特征,再去营造一个余牧落水的合理场景。”
听着岳莫隐的缜密安排,于可璃一边记录一边点头。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如此巧妙的解决方案,这人必然是一个大佬。
怪不得谭盛风对这人表现出了那么亲和友好和信任的态度。
在了解完对自己后续可能面临的处理后,罗开慧便离开了房间。
虽然余牧的事情到现在已经迎来了相对圆满的结局,但尚有一事没有得到解决。
看向把摊在桌面的试卷收回到书包里的于可璃,岳莫隐问:“他说你会因为这件事情收到责罚?”
思绪还没完全从余牧事件中抽离出来的于可璃先反应了一下岳莫隐言语中的“他”是谁,然后才把“他”跟谭盛风对上号。
这俩人相互之间,居然不称呼名字的吗?好奇怪啊。
“啊,是这样的。”她揉了一把脸,“待会儿我得先把余牧还回去让聂立庐那边留个记录,然后去执行刚刚商量好的计划。”
“最后……”她先是顿住了一下随后轻声说,“等司妖监派人来带我去裁定评审厅在八个随机斩妖人的见证下,迎来对我的判决。”
旋即,她把双手抄到身前环抱,故作大方道:“哎呀,事已至此,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事情是我做的那就要认,一人做事一人当……”
岳莫隐抓住了一个于可璃换气的契机,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语气问:“你是说,你们的‘法庭’采用的是多人评审制度?”
在得道肯定的回复后,他笑了。
“那就还有机会。”
回想着在企鹅上风到碗里来字里行间表现出的对于可璃可能面对不公惩罚的不安,一种躁动的得意情绪在岳莫隐的心中滋长了起来。
“我大概知道你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当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他会参会的话,效果还能更好。”
*
虽然岳莫隐在给于可璃这份精心撰写的讲稿时殷切叮嘱过一定要将讲稿完全背诵下来,并通过语气的停顿去弱化一些可能对她不利的内容。
“以我所见,司妖监其实并不在乎你们到底是不是在滥用斩妖炁术,只是在乎他们能不能约束住你们使用斩妖炁术。”
“而你一定要表现出足够的敬畏和听话的态度。”
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甚至比对待考试时必考的古诗文还用心。
或许是因为这是同一道符的第二次使用,跟上一次密不透风的黑雾相比,这次的黑雾变得薄弱了一些。
隐约有光线和声音自黑雾的罅隙中穿透而来,让她不至于完全与周围的环境隔绝。
果然,正如岳莫隐所计划的那样,在她一字不落地将讲稿背诵完毕后,所有参与评审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的所作所为上,而是统一集中在了她“点将台出身”的标签上。
“如果你想‘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么接下来你就要把自己跟‘点将台’剥离开来……”
回想着岳莫隐交代给自己的步骤,于可璃准备着自己的措辞。
然而紧接着一道跪在她身边的身影遮住了一道投射进她瞳孔的微光。
等等?发生什么了?
什么,妈妈跪下了?
直到这时,刚刚于星威的发言似乎才穿透她心中用于封闭听觉的层层迷雾。
——“那么我愿意替可璃受罚。”
于星威对于情况的认知是非常准确的,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整个裁定评审团的重点就放在了当于可璃的行为等价兑换于星威身上后,于星威应该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于可璃成为了那个被用于衡量的砝码,从主角变成了配角。
听着整个头顶上方石像之间的对话,从“让于星威从高级斩妖人降级中级斩妖人”到“所有点将台出身之人暂停考评资格一年”,于可璃只觉得浑身发寒。
明明是我犯的错,为什么要受罚的是我妈妈啊?
不要啊……不要啊……
她最近一年在家的时间非常短,不是到处奔走去处理各地斩妖人相关的事宜,就是在参加一些高难度的斩妖项目。
只为了在评专家级斩妖人的时候多一些优势,给点将台的大家多一些生存的选择。
怎么可以因为我而功亏一篑啊……
无数自己和母亲相处的画面宛若电影倒带般呈现在于可璃的脑海里。
夏天在乡下自己滚了一身泥回来,母亲操纵着八臂傀儡连续给自己浇水冲洗;为了逃避体能训练,她偷偷藏在床底下然后在爬出去上厕所的时候被母亲逮了个正着;春游回来把顺手编的丑丑的花环戴在母亲刚洗完的头上……
想着想着,一滴泪划过她的鼻梁,自鼻尖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我……真是个糟糕的女儿啊……
要是,多听听她的话就好了……
“真是母女情深。”一石像中人怪声道,“既然二位都觉得自己有错,那么不如干脆一并罚了吧。”
够了!
看到一幕,坐在听众席上的谭盛风骤然起身,对魏濯说:“魏濯,能借一步说话吗?”
在他开口后,原本喧闹的空间骤然静了一瞬。
不等魏濯回答,谭盛风追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能借一步说话吗?”
当这句话的重点放在了“我”的身份上后,含义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手持蛇形锁链的石像道:“谭盛风,就算你身份高也不能藐视……”
“没错,我身份就是高,不服气吗?”
“既然你们能借着裁定评审人的身份随意量定对于家母女的责罚,那我为什么不能接着专家斩妖人的身份影响司妖监的决策?”
谭盛风抬头看向四周的八座石像,朗声道:“对我有意见的,可以直接发挑战书。只要打赢了我,就可以连带着把我也拉下去踩上一脚,这不是也符合你们的心意和利益吗?”
“是不想还是不能,你们自己有答案吧。”
被他这么一搅,整个环境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代表魏濯做出反应。
谭盛风再一次看向魏濯,重复道:“魏主任?‘我’能借一步说话吗?”
魏濯还是第一次见到谭盛风表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心中一种玩味的情绪骤然升起。
“根据司妖监官方文件,专家级斩妖人的确有一定特事特办的权利。”魏濯公事公办般有条不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