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核实行的第二个月,沈黎便宣布了第三月要开始作累计前期考核结果降品阶的决定。
这一下子就打乱了天户司官员们原本的计划,天户司一下子人心惶惶,尤其是最开始那两个月被排末等的小官。
当初天户司定下这个方法的时候,谁都不愿意主动出来拿本月考核下等,于是李清明拍板,按照品阶从低到高,从最末等开始拿差级,那两个小官员心有不服但也没办法,毕竟他们的品阶本就是最低的。
可没想到沈黎宣布了这一政策后,那两个小官便慌了,他们本就是最末等了,哪里有级别可降?按照这个政策,他们下一步就要被清除出天户司了啊。
更糟的是,如今天户司的其他官员接到这个消息,没人愿意给自己拿差级,就算李清明出来安抚人心、傅旻发了好几轮脾气后,底下表面上没有声音,但有不少人开始心思活络起来。
天户司里的人都算是傅旻的徒子徒孙嫡系,可再嫡系也有个亲疏远近,弃卒保车的道理不是不懂,可那些被保的车里也不是个个都擅长测算天时。
保谁弃谁,就全凭自己本事,有的在天户司内使不上劲的,便开始考虑天户司外的力量了。
树叶渐渐染上秋意,一阵风吹来,卷走了地上的残黄。
第三个月的降品阶重锤终于落下,沈黎拿着闻煜明直接给的君令,硬生生地要求傅旻给出黜免官员的名单。
傅旻面色阴翳,但还是让李清明将那两个连他都不怎么知道姓名的小官员的名字递了上去。
沈黎拿着这写着名字和履历的两页轻飘飘的纸笑了笑,收下来:“感谢傅司监的配合。”
他施施然地走出去,身后传来了茶盏破碎的声音。
啧啧啧,这天户司的茶盏开销估计要废不少。
“虽然现在天户司掌管了自己招录官员的权力,但是人员的变动还是要和户监司报备、磨勘司核审,”闻焕看着那两页纸,“还是得早点交上去,不然他们恐怕会有些小动作。”
沈黎将那两张纸收起来:“就是要他们的小动作。”
闻焕顿了下:“你是想挑拨离间?”
“聪明了嘛,”沈黎笑眯眯地说道,“但是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我这明明是在给人留后路。”
这后路自然是要用天户司的密辛来换。
当晚沈黎就收到了那两个小官员的会面请求。
两个人都是天户司底层,知道的不多,但往年上面吃肉喝汤,他们也能捡点油渣,稍微分析出来一些事,便拿着这些事来找沈黎投诚。
沈黎便暂时按下了两人的黜免令,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有了这两人的前车之鉴,天户司其他没有在这一轮中遭淘汰的、并且关系不是那么硬的官员心思活络了起来——天户司现在并不是傅旻能一手控制住的了。
更何况,天户司从外面看是铁板一块,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小圈子和利益集团,平时有傅旻压着,大家不得不捏着鼻子共事,现在大难临头了,当然要找各自能飞的路子。
于是一时间不少人暗地里开始接触沈黎,还没开始入冬,沈黎手里就收集了一摞公开出去能钉死傅旻的证据,他和傅旻的斗争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在这个节骨眼上,闻煜明带了个人到他跟前。
“这是丹桂。”
沈黎好奇地看着跟在闻煜明身后进来的人,他知道银桂专门负责宫内事务,金桂负责宫外事务,这位长相极为普通、混在人群堆里能立马泯与众人的“丹桂”还是第一次见。
丹桂在沈黎面前单膝跪下抱拳行礼:“见过沈大人。”
沈黎急忙拖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快请起。”
这一摸才摸出来,这人的小臂上都是结实的肌肉。
“沈黎,”闻煜明看了眼那在丹桂手臂上摸的爪子,伸手不着痕迹地把沈黎拽了过来,“今天只是来让你认一下,丹桂是暗卫首领,平日里不露面,今后由他暗中保护你。”
沈黎眨了下眼:“为什么要保护我?”
闻煜明侧头看他:“你把傅旻逼到快狗急跳墙了,再不给你派人保护着,我怕他会给你套麻袋。”
沈黎听到这话笑出了声:“不会的,傅大人还要清名呢。”
“所以他不会亲手做,”闻煜明淡淡道,“但等他暗地里出手就来不及了,沈黎,不要轻敌。”
“可是,丹桂之前应该是保护子礼哥哥的吧?”沈黎看了看丹桂问道,“如果他来保护我的话,那谁来保护子礼哥哥?”
闻煜明轻轻笑了下,丹桂低着头但也是心头一震。
他暗中保护君主许多年,但从未见过闻煜明如此轻松地笑过。
丹桂眼中的闻煜明一向是冰冷的、淡漠的,唯一会笑的时候只有冷笑。
“丹桂,你先下去。”
丹桂得令退下,离开之前,他看到那一向冷面的君主对着这位天机使又轻笑了一下,用一种极为温柔的声音说道:“没事的,这是在越澧,他们——傅旻是不敢伤我的。”
能够伤害到闻煜明的秦轻容早已和她的儿子一起长眠地下了,如今的越澧之主是闻煜明。
傅旻明显野心勃勃,天璇印在这样所图颇大的人手上,但他却仍然愿意尊闻煜明为主,沈黎不会认为这是因为傅旻还有着良知底线,而是闻煜明同样有着什么牵制的方法或者不利于傅旻的现实条件。
“虽然我收回了闻焕的兵符,但是在澧阳城里的兵马司还是听他调度,不过傅旻应该也是暗地里养了一批人,现在要防的,就是这些人。”
眼看闻煜明铁了心要给他派丹桂跟着,沈黎只好退一步,他拉着闻煜明的袖子晃了晃:“可是子礼哥哥,有时候丹桂可能会影响我发挥。”
闻煜明低头看着这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心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撒娇就爱拉着人的袖子晃几下。
“你想要什么发挥?”
沈黎摇头晃脑:“有时候,是需要以身入局的!”
“你现在就已经在局里了。”
“不,”沈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的意思是,我有时候可能需要以身犯险。”
手指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包住,沈黎看到他的子礼哥哥对他笑了一下,这笑容晃了他的眼。
子礼哥哥笑起来还是这么好看,沈黎思维发散地想。
然后他就听到笑起来很好看的子礼哥哥冷下声音说:“不行。”
沈黎回过神,被握住的手指勾住子礼哥哥的手指:“不是真犯险!子礼哥哥你信我呀!你忘了我阵术很厉害吗?你给我一罐便携的道矿灵墨,任他有千军万马,我都……”
脑门被轻轻弹了一下,沈黎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闻煜明又重复了一遍:“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那……”沈黎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退一步,“那子礼哥哥,咱们打个商量吧?”
“如果是让我收回成命的话,那就免谈。”
“不是,我让丹桂跟着,”沈黎说道,“但是,我需要给丹桂定制一些手势暗号,以免他在我并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不合时宜地出现打乱我的计划。”
闻煜明看着沈黎,他也在犹豫,沈黎的思绪转得很快,对付起来人一步三算,一般人跟不上他的思路,若是丹桂贸然出手,确实是会可能打乱沈黎的计划。
眼见子礼哥哥这次并没有马上出声否认,沈黎便知道有戏,他再接再厉:“子礼哥哥,你信我,我会随身携带道矿灵墨,如果是我意料中的‘意外’,我会给丹桂打手势,如果我在被挟持或者被怎么样之前,我来不及做手势的话,丹桂直接出手就行。”
需要配合的时候才做手势,不需要配合的时候遇到险情直接出手,这点倒是符合闻煜明的预期。
闻煜明同意了。
沈黎松了口气,然后他笑着说道:“不过,子礼哥哥你就这么信任我呀?”
他那些在天户司推行的政策哪一项都离不开闻煜明无条件的信任和配合,沈黎知道人心易变,但是他没想到十一年过去后,子礼哥哥仍然对他如此信任,甚至为了他的安危还把自己的暗卫头子派来给他。
闻煜明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他垂眸道:“因为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话让沈黎一怔。
“傅旻这些年确实愈发的大胆了,”闻煜明似乎并没有对那句话解释的想法,“也该让他吃个教训了。”
沈黎看着闻煜明,子礼哥哥的面色如常,刚才那句话似乎不过是随口一说,他一向善解人意,既然闻煜明换了话题,那他也不会追着问。
就像子礼哥哥从来不问他怎么从天机阁来的越澧,哪怕他那时候给他的说辞里漏洞百出。
“那,”沈黎顺着闻煜明的话往下说,“子礼哥哥愿意再相信我一点吗?”
闻煜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伸手揉了揉沈黎那简单束发的脑袋:“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我都相信你。”
沈黎捉住把自己头发揉乱的手,用力握紧,说:“子礼哥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但是——”
他狡黠一笑:“子礼哥哥你也得学一学手势,和我打个配合。”
这夜过后,沈黎对付傅旻的步伐加快,一系列的操作让闻焕看傻了,他一个武将深深觉得这些文官的心眼子太可怕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傅旻可能真会在这场风波中被沈黎拉下马。
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沈黎做了一件让他这么一个不擅长官场斗争的人都觉得失了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