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君挑了一个天气凉快的下午,到灯市看收回来的铺子。
那是一个三间的铺子,铺面有两层。店门口挂了个旗子,迎风招摇,旗子上写的是“祥记粮油”四个大字。
后面还带个院子。之前的租户是做粮油生意的,一楼售卖,二楼当仓库,他们一家子就住在后院。
现在铺子里面空荡荡的,贺兰君从一楼走到二楼,细细打量各处,脑海中在想着各处应该放置些什么。
这儿放个柜台,可以接待进门的顾客。
这儿放个架子,好看的绣样可以摆在这儿当招牌,供顾客选择。
二楼置个隔间,招待夫人小姐们,茶叶要选上好的碧螺春,店里的跑堂们也要选那勤快伶俐的女孩子。
……
后院有几间房,生活气息很浓,右手边有个小厨房,院当中还有一口井。
贺兰君暂时没有什么想法。以后招到人,如果有人需要的话,倒是可以提供一个住处。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逛了一圈,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贺兰君走出店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门上方挂的匾额,方方正正的字体她不喜欢。
店铺的名字她已经想好了,到时她要找个喜欢的字体刻在招牌上。毕竟那可是一个店铺的门面。
回去的时候,贺兰君坐在马车里,拉开车帘,细细的打量街上的其她店铺。
从前来这条街上,只是吃喝玩乐。买这家的胭脂,那家的糕点,虽然也知道一些店铺,但只是走马观花,现下一家一家店铺打量过去,观察起来就另有一番所得。
有些店铺门庭若市,买东西的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有些店铺则门可罗雀,店里的伙计依靠在柜台上懒洋洋的。
马车慢慢的驶过街道,一间一间店铺倒退着消失在视野中。
忽然一个卖灯笼的小摊闯进了贺兰君的视线中。
韩昭正站起身来,左右吆喝:“卖花灯喽!物美价廉的花灯哦!”
头一转,就正对上马车里掀开车帘露着脸的贺兰君。
她的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咧着嘴,挥了挥手,遥遥的冲贺小姐打了个招呼。
贺兰君想放下车帘也来不及了,冷着个脸,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手一松,车帘掉下来,马车很快驶过去了。
韩昭放下手,挠了挠脑袋。
生气了?这都几天了?
她这份饭碗是不是要不保了呀?
*
隔天又是要到贺府教画画的日子。
韩昭跟着莺儿来到贺兰君的院子,规规矩矩的给贺兰君行了个礼,起身的时候瞟了一眼她的神色。
贺小姐神色平静,看着没什么表情。
韩昭有点拿不准她的气有没有消。
贺兰君自然注意到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想着她的胆子也不过如此,脸上神色却依旧没有变动。
那日一时气急,回过头来细想,却是自己笑话她在先,且经过她这么一番纠正,后面的画果真就不再犯那个毛病了。
贺兰君不再生气。可也不想那么快就给她好脸色,省得她下次再做这种轻薄之事。
少了寒暄调笑之语,西厢房安静了不少。
依旧是莺儿给她上妆,不过这次妆容淡了许多。
虽然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但贺兰君心中仍旧对韩昭的换装扮相啧啧称奇。
今日韩昭穿的是她前几日送给她的其中一套衣裳。雪青色的长衫透出些清澈隽永的气质,静谧的颜色让她的少年气中又添一丝沉稳,赫然是翩翩少年郎的样子。
但换上女装后,却又丝毫不违和。简单的发型,略施脂粉,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养在深闺女儿家的娇羞,但另有一份朝气和从容不迫的气度,和身上鲜艳明亮的衣裳格外相称。
韩昭收拾妥当,看见贺兰君望着她出神,冲她一笑。
贺兰君忙收回眼神。
上了几次课以后,韩昭愈发驾轻就熟。
鉴于上次大家的练习都多有失误之处,这堂课依旧接着讲飞鸟的绘画技巧。
韩昭照常在前面指着画对着下面讲解,很快她就发现下面有不对劲的地方。
坐在第一排的郑晓月虽然仰着头,脊背挺直,但双目无神,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显然没有在听上面说什么。
等到让大家各自练习的时候,韩昭巡视到她的旁边,发现郑晓月一只鸟都没有画完,甚至比上次画的还要糟糕,线条杂乱,结构不成形,显然是心思没有放在画画上。
即使是韩昭站在她旁边,她都没有发现,魂不守舍的又画了几笔之后,呆呆的停下笔,叹了口气。
“怎么了?”
韩昭的这一声询问,倒把她吓了一大跳,肩膀一缩,显得愈发可怜。
韩昭不由得更放柔了声音:“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没,没什么。”她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字,显然是不愿意说更多。
韩昭看她这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嘱咐道:“专心画画吧。”
郑晓月轻轻“嗯”了声,眼眶却已经红了。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韩昭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贺兰君说明一下郑晓月的情况。
回厢房的路上,她就把课上发现的异常情况如实告知了贺兰君。
“郑晓月的状态不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贺兰君在后面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又想起昨日莺儿告诉她,郑晓月竟然迟到了,没有按时来上工,把她吓了一跳。
好在只迟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就赶过来了,说是在家里睡过了。
莺儿当玩笑话般跟她提起,她当时也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应该和她今日的神不守舍有关系。
贺兰君沉思半晌:“我会留意的。”
*
绣房里,绣娘们坐在绣棚前,手中的银针飞舞,各色丝线在绣布上开了花。开店在即,大家都卯足了劲,想多绣一点。
手上动作不停,那爱说话的嘴皮子也没闲着,说些家长里短的坊间趣事。
绣房里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
贺兰君站在房间外面,从开着的窗户往里望去。
一群欢声笑语的女子中,独郑晓月呆呆的愣坐着,手上的针握着,扎在绣布里,半天没有动,好似感受不到周围人的声音。
相邻的姑娘看她这呆愣的样子,拍了她一下,郑晓月才像回过魂来一样,手上动起来,把针穿过又递回来。
谁料那穿回来的针竟直直的扎进食指指腹。
“嘶!”郑晓月猛的把手缩回来,脸上疼的五官缩成一团。
“是扎到了吗?”
“怎么这么不小心?”
旁边的两个绣娘听到她的痛呼,关心的问道。
“莺儿姑娘那儿有药膏,涂点包上,第二天就好了。”
郑晓月却摇了摇头,把冒着血点的手指放在嘴里吸了一下,“不用麻烦,这样就行了。”
“月丫头,你还是去找莺儿姑娘,涂下药膏,包上吧。要是血粘在线上,你这半天可就白忙活了。”
说这话的是个中年妇人张大娘,她跟郑晓月就住在一条街上,更熟悉些,就亲切的称郑晓月为月丫头,其余年纪大一些的妇人也就跟着这么喊。
郑晓月听张大娘这么说,就放下针,起了身,听话的准备去找莺儿。
一出门,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贺兰君。
她的眼神慌乱了下,怯怯的行了个礼:“贺小姐。”
“是要去找莺儿吗?正好我也要去找她,一块儿吧。”贺兰君笑着说。
郑晓月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从她学画画和刺绣的进步飞速就可以看得出来,只是胆子太小了,像个小白兔,她都怕声音大了会吓着她。
“这段时日感觉如何?还适应吗?”贺兰君边走边跟她闲聊。
“挺好的。”郑晓月低着头小声回答。
似乎感觉自己回答的过于敷衍,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贺兰君温和的笑脸,又认真的补充道:“贺小姐很好,莺儿姑娘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贺兰君瞟了一眼她已经搅在一块的手,“你方才是扎到手了吗?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郑晓月咬唇,半晌才轻轻摇摇头,“没事,都挺好的。”
贺兰君了然,有些人遇到事情,是只想自己吞噬消化的,这种人是轻易撬不开嘴的。
“那就好。如果真遇到什么事儿,可以找我。我这个东家还是有一点用的。”
说话间就到了院子。
一进来贺兰君就喊:“莺儿快拿药膏来,有人被针扎了。”
莺儿风风火火的从房间里出来:“谁?谁被扎了?”
贺兰君把郑晓月揽过来,推到她前面,“就是这位妹妹,快拿药膏涂一涂吧。”
“哎呀!是你呀!你怎么也有这失了神的时候?快跟我进来吧。”莺儿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进了房间。
郑晓月的脸都红了。
莺儿从墙边的柜子上抽出一个抽屉,取出里面的一个小瓷瓶。
“这个药膏是在宝清堂配的,涂上就不疼了。”
说着她用木棒沾了一点,涂在郑晓月被针扎的指头上,又剪了一小片布条绑住。
“今日且注意,不要沾水啊!”
郑晓月点头,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才离去。
“莺儿,郑晓月最近有什么异常吗?”待郑晓月出了院子,贺兰君问道。
“没有什么异常吧。”莺儿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忆,“也就是前日迟到了半个时辰,郑晓月平日里做工认真,从未请过假,她脾气又好,看起来安安静静的,绣房里的婶子大娘们都喜欢她。”
“这个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莺儿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担忧。她还挺喜欢郑晓月这个姑娘的,为人勤勉又好学,她可不希望她有什么问题。
贺兰君摇了摇头,“小姑娘兴许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解决得了。你以后多留意些吧。”
开店在即,她还有很多事情要筹划,这批招的十个绣娘里,郑晓月无疑是以后最得力的一个,她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莺儿应下,对着郑晓月离开的方向,眉眼间难掩担忧的神色。
灯市的那间空铺子,莺儿已经带人打扫了一遍。把前店主留下的一些破破烂烂的没用之物都清了出去,又约了木匠上门,重新量尺寸打柜子。
到了和木匠约好的那日,贺兰君也到了店里,她得跟木匠说清楚自己的需求。
两个木匠身材敦厚,年龄大约都三十岁上下。起先见贺兰君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都问道:“你们这儿管事的呢?”
贺兰君不卑不亢,回道:“我就是这儿管事的。”
两人都有些诧异,等贺兰君将房屋图纸拿出来,告诉他们一层二层哪个地方需要什么样的柜子,尺寸多大,桌柜的样式都在图纸上标注。他们脸上最后一丝轻视怠慢之色也消失了。
房屋图纸是贺兰君找她爹要的。虽然工笔画她不能画的尽善尽美,但这种房屋布置图,标个尺寸,添个框,她还是能做的。
木匠们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按照图纸上的位置,认认真真的量尺寸。
贺兰君说了半天也累了,到后院的石凳上坐着歇息。
忽然前面的传来莺儿的呼喊声:“小姐,小姐,你在这吗?”
听起来很焦急。
莺儿虽然平时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可这声音听着明显就不对。
贺兰君想着,起身往前面的铺子走去,边走边说:“莺儿,我在后面,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小姐,郑晓月今日旷工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