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渐停,光影泛舟。
院内薄香氤氲,泛起枝枝蔓蔓。红木瓦墙之下,宾客们谈笑自如。
宋鸾枝随着宋汝善位于内厅坐着,安静地听着许多长辈连连称赞之声。
她微微侧眸,屏风之外,容玉珏的身影时隐时现,似是心灵感应般,他瞬时抬起眸,二人遥遥相望。
宋鸾枝含笑低眸以表谢意,便转过身继续保持着一副乖顺模样。
“大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宋小姐不仅生的清秀性格温婉,就连那从商的能力也是继承了您啊。”
宋鸾枝问声抬眸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妇人。
只见她笑的眯起了眼,牵起了一直坐在她身侧略显畏畏缩缩的少女的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眼,冷下脸来厉声道:“你也是,给我和宋小姐好好学学听到没?别这般畏畏缩缩和你娘一样。”
“知...知道了,阿婆...”似是同宋鸾枝一般大的少女低垂着头,被妇人凶斥也不敢回嘴,颤颤巍巍地小声回道,胆怯地似想抹掉自身的存在。
宋鸾枝微皱了下眉,这少女大冬天的衣裳却穿的过于单薄,仅在翡翠色烟萝绮云裙外套了件早已过时了的裘裳。
她正偷摸打量着,宋汝善便悄无声息地凑到宋鸾枝耳畔,低语道:“这是城北谢家的小女儿谢净真。原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因着她姐姐前几年成了知府家的姨娘,家里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谢净真眼眸微动,垂着的眼稍稍抬起,毫无预料般与宋鸾枝相对,便如触到烈焰般缩了回去,可见她的紧张。
“她似乎...很怕我?”
“怕?”宋汝善似是不在乎地随手抓起盘上的糕点塞进嘴中,疑惑道。
“应该是尊敬吧,毕竟谢家婆婆总是让她向阿姐学习,说什么谢家未来的重任就在她身上了,这话我都听过好几回了,更何况她?”
长风悠然,轻掠衣襟。宋鸾枝望着坐在对面始终垂着头的谢净真,一时慌了神。
她总觉得,她应该是见过谢净真的,至于在哪...她的记忆过于模糊了。
宴会终于在黄昏堪堪落下时结束,人群散开,宋鸾枝及时喊住了谢净真。
“谢家小妹,请等下。”
闻言,谢净真明显脚步一晃,刚抬起的头又垂下了头,目光落至脚尖,微抖着身影小声回应:“宋...宋小姐。”
见状,宋鸾枝不禁将其联想成胆怯的白兔,下意识轻笑出声,却见谢净真头低的更厉害了,她起了兴致,打趣道:“怕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别紧张。”
“我、我...”谢净真无措地握紧了放在胸前的双手,结巴地一句话说不出。
“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找你问些问题——”
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闯进发声音打断。
“鸾枝!”
宋鸾枝侧眸,只见裴逢序推着容玉珏的轮椅站在廊道拐角处,恣意地朝她挥了挥手,眉梢带笑。
她无奈带笑俯身行了个礼,余光却捕捉到身侧的谢净真此刻,身子晃的更是严重,她眉心微皱,眼神落在了朝她小跑着来的裴逢序,心下了然。
她记起来是在何时见到的谢净真了。
记忆中,是在中秋那日。
裴逢序陪着原身上街放花灯,谢净真便在远处静静地瞧着,直到被宋鸾枝发现后,才匆忙逃走。
“鸾枝,我这回可是做了件大好事。”
裴逢序故意将容玉珏的轮椅放的离宋鸾枝远了些,自己则似邀功般摇着尾巴凑到宋鸾枝身前,双手环着,略显得意地开口:“就在刚刚,那些不知哪家的小子对世子出言不逊,我都给一一教训了。”
“只敢取笑人的短处非大丈夫所为,要比,就要堂堂正正的比。”
话落,容玉珏浅笑一声,灼灼目光落至宋鸾枝身上,眸子漫着些水雾。
见宋鸾枝看向他,略显羞涩地垂下头,轻声道:“灯生阳燧火,尘散鲤鱼风。明灯三千照彻夜,却不及淡墨青衫抚春织山河。宋小姐,你告诉我的,我不会忘记。”
细风醺醺,抚过额前碎发。宋鸾枝内心怔了下,未料到,容玉珏竟会将她写进书信中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宋鸾枝能感受到内心如春风涟漪湖畔,激起浩荡浪涛,但她却错以为不过是对容玉珏的欣慰,柔声道:“世子助我许多,鸾枝不过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人情罢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裴逢序有些不爽的撇了下嘴,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宋鸾枝的衣角,“鸾枝,还有我呢...”
“裴少爷今日也让鸾枝佩服。”
宋鸾枝侧身,故意将被裴逢序扯住的衣角拉回,眉眼温婉地垂下头。却正好错过裴逢序眼底的失落——
他的鸾枝,竟未将他亲手所逢的香囊带在身上。
苦涩的味道涌上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深吸了口气,泛红的眼帘微低——
罢了,他想。
他的鸾枝一定是将香囊放在心口处怕今日人多弄丢了,他能理解鸾枝的,自己不能这般小气,会惹鸾枝厌烦的。
但是...心脏还是好痛啊,比在战场上被敌人用毒箭射中还要痛。
“世子、裴少爷,这位是谢家的小女儿,谢净真。”
宋鸾枝侧过身,将一直默不作声待在一边的谢净真轻轻扯过,谢净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眸轻瞥了眼裴逢序,又磕磕绊绊地垂下眸,“见、见世子、裴少爷安...”
裴缝序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强撑起一抹难看的笑,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不用这般小心,鸾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谢净真眸色有些落寞,但被她隐藏的很好。她僵硬着身子,微微点了点头。
宋鸾枝明显察觉到裴逢序情绪的不对劲,她不动声色地抬手碰了碰被她放在衣袖里的香囊,犹豫许久后才出声:“裴逢序,你是不是今日太累了?感觉你脸色有些苍白。”
“鸾枝,我...我是有些累了,就先走了。”
这是宋鸾枝第一次见到裴逢序如此慌乱的时候,一向恣意潇洒的少年,此刻竟只能慌乱逃离。想到这,她的心微微有些麻——
或许有些事情,需要被知道。
谢净真微微抬眸,正望着裴逢序离开的方向出神,她紧紧抿了下唇,却又无力松开。
“宋小姐,既然你还有客人,那我也就先走了。”
黄昏之下,弱光摇曳,轮椅的吱呀声随着骨节分明的手的滑动,在院内响起。
只见容玉珏轻轻来到宋鸾枝身前,昂起头,真挚澄澈的眸光堪比鎏金漏光,温和的声线轻声响起:
“鸾枝,今日那份红梅报春,梅香如故。”
宋鸾枝霎时红了脸,手指紧紧攥住衣袖,垂下了头故作镇定:“多谢世子。”
待众人走后,宋鸾枝领着谢净真入了梨香阁的小亭子内,宋鸾枝本想径直坐下,谁知刚抬眸便发现谢净真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不敢吱声。
“净真,我能这般喊你吗?”
“回、回宋小姐,自然是可以的。”
“不必如此生疏,喊我鸾枝就好。”
宋鸾枝朝谢净真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
“不知,鸾枝今日留我,是为何事?若是因为裴少爷,净真绝不敢有如此逾越之心!”
谢净真一提到裴缝序,便慌乱无措,双手不停地摆着,极力撇清裴逢序的关系。
她眼眸黯淡,语气落寞:“裴少爷那样顶好的人,我是万万不敢肖想的,毕竟像我这般的人...”
越往下说,谢净真的声音变越弱,直到消失。
宋鸾枝抬眸,沉思着。空气静默了许久后,她才温和开口:“今日留你,与裴逢序无关。”
话落,谢净真明显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话,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我想问问,今年中秋那日,你可有看到过什么人?”
谢净真心头紧绷着的弦毫无征兆的断开,她像认命般弯下了腰,略带哭腔:“对、对不起鸾枝,我那日...不是故意跟着你们的,我只是...我只是太过羡慕,一时间失了自我...”
落叶忽的落至宋鸾枝的肩膀处,但她未动,略显震惊地看向谢净真,守在门口的夏筠秋曳二人,脸色也明显一愣,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她。
本想着是问问那日她是否见到了兰若,未曾想,竟问出这件事,着实给宋鸾枝吓得不轻。
谢净真满脸通红,双手捂住脸小声地抽泣着,宋鸾枝给秋曳使了个眼色,随后便轻轻坐至她的身侧,抬手轻轻拍着的背,安慰道:“净真,我并非怪罪于你,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个人。”
闻言,谢净真抬起早已哭红肿的眼眸,满眼不可置信地反问道:“真、真的吗?”
“自是真的。”宋鸾枝接过秋曳递来的手帕,沾了点凉水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谢净真微微哽咽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宋鸾枝,片刻后颤着薄唇,轻声说道:“鸾枝问的,可是兰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