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很简单,事关谢渐鸿这些年为什么攒不下钱。
军人风里来雨里去,吃苦受累不说,危险系数也高。
谢渐鸿他们团经常出任务,团里的人升迁快,受伤也多,殉职的同样不少。
“我入伍六年,出过四次真刀真枪见血的任务,十人小队,活下来的不过三人,我们三人不是命大,也不是本事强,是靠着队友掩护活下来的,我们许过承诺,只要牺牲七人的家属有需要,我们义无反顾。”
谢渐鸿提起这些时,眼角微红,目光刚毅。
林青黛坚硬的心突然被针刺了一下,很轻的一下,三分真七分假的玩笑态度变得认真起来,“这是应该的,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谢渐鸿点头,“我负责的几家都过得不错,唯有一家,那家嫂子改嫁了,家里的孩子被留在奶奶那边,我要定期送钱过去,这段时间我可能不方便出门,能不能麻烦嫂子帮忙跑一趟?”
林青黛点头,“当然可以,只是我没出过门,怕找不到地方。”
谢渐鸿笑了,“没事,我估计汪嫂子也会去送钱,到时候拜托她和你一起。”
林青黛松了口气,她确实害怕出门。
上辈子,她没能走出大宅院,这辈子,她要找回丢失的胆量。
唉,不对,差点被绕过去,林青黛刚吃了口馒头,抬起头凶巴巴的,“那也不能我吃白面馒头,你吃粗粮饼啊!”
谢渐鸿咬饼子的动作一顿,笑着咳了好几声,像哄小孩似的,“我爱吃这个,顶饱。”
嘴里的白面馒头都不香了,林青黛放下碗,垂头丧气的,“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因为多了我的口粮,你都不能吃白面馒头了。”
谢渐鸿最怕林青黛低头委屈,他不会哄人,尤其是女人,顿时手足无措,干巴巴的,“嫂子,你别这么想,我,我就是馒头做少了,对,馒头做少了,明天我多做几个,你吃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青黛怎么可能私吞四个大馒头,再说这段时间她肚子里有粮了,不像最初饿死鬼投胎似的,谢渐鸿做的馒头,她吃两个足以。
分给男人两个,“这馒头你不吃我也没脸吃了。”
男人挺大的个子,乖巧如同七岁孩童一样,林青黛眼里藏了笑,心满意足吃自己的馒头。
同时暗下决心,赚钱确实要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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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关家院子里十分热闹。
郭小婉等到了下班回家的关连城。
“关叔回来啦,你太辛苦了,要是我婆婆知道你这么晚回来肯定要心疼你的。”郭小婉很会拿捏关连城,这招还是从柳大妈身上学来的。
关连城本不欲搭理郭小婉,奈何她说的话说到他心坎里了,于是装模做样道:“你婆婆可不容易,你要多干点,这个时间不回家做饭,在这里杵着做什么?难道指望柳妹子做?”
郭小婉眼珠一转,叹了口气,“我就是心疼婆婆,才出来看看能不能换点肉吃,最近婆婆胃口不好,吃不下饭。”
郭小婉是拎着两条大鱼回家的,柳大妈看见后眨眨眼睛,“是你关叔给的吧,关大哥是个好人,可惜命不好,没有好媳妇,我不是说潘姐不好,我就是觉得他们两个不合适。以后你要多照顾你关叔,碰着他上下班都问候一声。”
郭小婉点头,“我知道的,妈,我平时上班忙,关叔那边还得你多费心,关叔家人口少,也没个贴心人,你得多照顾点,关大哥那边还想娶媳妇呢,你也得多把把关,现在的女人哪里有省油的灯。”
柳大妈点头,“是这个道理,他们家工人多,钱也多,可不能被人哄了去,还不如多照顾照顾咱们家,咱们家两个儿子呢,以后也能给他养老。”
郭小婉深深地看了婆婆一眼,叹息道:“幸好有妈帮忙掌舵,我就是个脑子简单的普通妇女,除了上工做活也不懂啥,幸好大小武都快长大了,妈你以后一定是个幸福的奶奶。”
柳大妈抹抹眼角感动的泪,随即目光坚毅,“是啊,咱们家比旁人强多了,两个小子呢,享福的日子在后头。”
郭小婉嘴角翘翘,“对,这些家里没孩子,或者都是丫头片子的,日后有的哭。”
看着柳大妈任劳任怨在后厨忙碌的身影,郭小婉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她就说吧,死了男人是好事,看,家里婆婆多听话。
***
第二天一大早汪翠兰上门找林青黛,“谢营长和我说了,我今天过去,你准备好了吗?”
林青黛扬声,“好了,马上,穿件衣服!”
转头看向谢渐鸿,“我先走了,中午和晚上应该不能在家做饭了,你中午去食堂吃吧。”
谢渐鸿点头,“辛苦嫂子了,注意安全,去县里别饿着,去国营饭店吃点东西。”
林青黛清脆的声音传了好远,“知道啦。”
看着女人快乐似小燕子般的背影,谢渐鸿笑了出来。
汪翠兰也跟着笑,“你怎么像小孩似的,一出门这么开心。”
林青黛不好意思笑笑,“以前出门机会少,自己出门的机会更少,今天就麻烦兰姐照顾我了。”
汪翠兰大手一挥,“这有啥,就当作伴了,你咋还背了个包袱啊。”
林青黛回手拍拍,“我听渐鸿说过那家的情况,想着只给钱也不太好,就把家里的碎布拿着了,想着给孩子添一件衣服什么的。”
汪翠兰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唉,你们家谢营长要照顾两户人家,我们老顾要照顾五户,我平时也没精力想太多,也就这么两天按部就班的送钱。”
林青黛笑笑没说话。
上辈子她见过很多阴暗面,总禁不住想太多。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她不反对帮助别人,但也不希望养出白眼狼。
两个人有说有笑出门,身后盯着她们的郭小婉淬了一口。这个林青黛真会拍马屁,汪翠兰是政委媳妇,关系处好了肯定有不少好处。
汪翠兰也是个傻的,好坏人都分不清,天天大包小包帮助外人,她这个眼皮底下最需要帮助的怎么不说帮帮呢?估计汪翠兰也就说的好听,实际帮了多少人,帮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郭小婉心里愤愤,越发觉得这院里除了她没一个聪明人。
汪翠兰舍不得买自行车,林青黛还不会骑自行车,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准备慢慢悠悠走过去。
汪翠兰紧紧领口,“今年冬天真冷啊,雪也大,希望是个好年头。”
林青黛不懂种田,但她知道丰收才有粮食,“会的。”
汪翠兰:“谢营长应该和你说了,这钱啊,三四个月送一次,大冬天跑这一趟就行,以前冬天都是男人跑的,最近部队应该有紧急任务需要原地待命,所有人都不能请假。”
林青黛顺便多问了两嘴,“渐鸿也没细说,我们帮扶的这两户是什么情况?”
汪翠兰知道的也不多,“我就知道有一家姓曲,一家姓赵,之前都没接触过。”
林青黛点头,看来只能自己看着办了,话说真冷啊,上辈子出门还能坐马车,这辈子什么车都没有,全靠双腿走。
“汪嫂子!林嫂子!你们去县里啊,我送你们!”
汪翠兰回头一看,乐了,“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王威啊,你们后勤今天要采买?”
王威挠头,“计划还要再等两天,不过谢营长说提前点准备好,以防天下雪,我就今天出来了。”
汪翠兰私下里嘀咕,“还是谢营长靠谱,老顾就不知道给她某点福利。”
上车后王威自来熟开始自我介绍,“林嫂子,你还没见过我呢,上次你来部队的时候,本来我该去接你们的,可不巧,我媳妇那时候刚生。”
林青黛也听说过,“还没恭喜你呢,听说你们也要搬到家属院?”
王威明显很开心,嘎嘎嘎地笑,“等我孩子再养两天我们就过去,搬到汪嫂子家隔壁,以后要麻烦嫂子多照顾我媳妇了。”
汪翠兰:“那当然,你家是生了个女娃吧,听说还挺顺利的。”
王威嘴角咧到耳根子,“顺利!我闺女长得可俊了,看着就聪明!”
林青黛面露诧异,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如此喜欢女儿的男人。
汪翠兰笑了出来,说起了八卦,“青黛你来得晚,不知道,王威他媳妇叫岳莹,是个妙人,怀孕的时候,天天看谁家媳妇闺女眼睛大就去谁家当跟屁虫,那时候也就你没来,不然她肯定天天缠着你!”
王威骄傲挺胸,“我丈母娘说的,经常看大眼睛的人,生的孩子眼睛也大,这不,我家闺女眼睛超大,”他歪头看了眼林青黛,笃定道:“和林嫂子眼睛一样大!”
汪翠兰竖起大拇指,“那确实挺大,幸好没像你。”
王威骄傲的像一只大公鸡,眼睛大小也和大公鸡媲美,“那是!都是我媳妇的功劳!”
闲聊打趣的时间过的快,到了地方后,王威道:“我大概下午四点钟回去,嫂子办完事在这里等着就行,我就等十分钟,嫂子们看好时间。”
林青黛:“谢谢你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县里,汪翠兰像是巡视自己江山一样,向林青黛介绍各种供销社和工厂的位置。
汪翠兰:“我送钱比较容易,那几户都在老家,我邮去就行,你的其中一份也要邮过去,另一份咱们送到家里吧,正好带你认认门。”
林青黛点头,全凭安排。
每户邮了三十块钱,林青黛还好,汪翠兰需要一下子掏出一百五十块,哪怕她想得开,出了邮局面上都不好看了。
“唉,啥时候是个头啊。”汪翠兰也不好多说。
林青黛其实也不看好这样的帮助方式,只不过她初来乍到,不好提意见。
最后要去的是曲家,也是男人去世,嫂子改嫁那家。
汪翠兰对这家印象很深,“曲大洪是个负责的好排长,那次任务伤亡惨重,谢营长,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曲排长用命换回来的,可惜啊……”
那两个人在那次任务中捡回一条命,却倒在了其他任务中。
林青黛抿唇没说话。
曲大洪是三年前牺牲的,他媳妇展香当年就改嫁了,曲大洪有个女儿,母亲改嫁后跟着爷爷奶奶住。
曲家住在距离县城不远的范家屯公社,正巧县里用公车通过去,来往还算方便。
一进村,村门口的老太太认出了汪翠兰,“这是顾政委媳妇吧?你们还去曲家啊!”
“哎呦呦,又来啦,曲家命真好,我家咱们没人又送东西又送钱呢。”
说酸话的不少,大家都眼红曲家能单独得到好处。
汪翠兰也不和这些人较真,领着林青黛去东头。
“曲家兄弟四个,曲大洪是老大,曲大洪没了以后,曲家用补偿的钱盖了房子,兄弟几个在一起住,以前听说他们兄弟几个挺和气的,具体的我知道不多。”
林青黛点头,“我晓得了。”
曲家的房子看起来很气派,至少在范家屯是数一数二的,林青黛低声问:“兰姐,看这个情况,好像不需要帮助吧?”
汪翠兰:“这房子确实挺气派,我还是曲大洪刚没那年来过,先看看再说。”
敲门后,曲家院里出现个年轻女人,穿着红大衣,看起来比城里人还利落,汪翠兰不着痕迹皱眉,“这是曲家吧?”
年轻女人一脸尖酸,“是啊,你们找谁?不会又是哪个穷酸亲戚上门打秋风吧。”
汪翠兰刚要发作,林青黛拉拉她衣袖,主动上前,“这位同志,我是展香那边的亲戚,想来看看她闺女。”
年轻女人目光挑剔,忽而了然,“哦,我知道了,你们来给招娣说亲的吧,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招娣不会这么早出嫁的。”
说亲?两人面面相觑,林青黛不着痕皱眉,做出一副贪婪嘴脸,“招娣才几岁,我们打算接回家养两年再说,反正一个丫头,不然让我们带回去?”
汪翠兰给林青黛使眼色,在她看来,曲家这个女人看起来虽然没礼貌,但人还行,至少在乎曲招娣。
林青黛可没这么天真,在她听到曲招娣这个名字时,就预感到了这个小姑娘应该过的不太好。
果然,一听到这话,年轻女人脸色立马变了,“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我告诉你,曲招娣我不可能给你们养的,她的婆家我婆婆也看好了,就等过了十六岁嫁出去。”
说话的功夫,门外进来一个身形枯瘦小巧的女孩,看起来只有三四岁那么大,肩膀上背着比她人还高的柴火,每步都走的很辛苦。
汪翠兰和林青黛对视一眼,眼里涌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年轻女人看见女孩就开骂,“出去这么久就捡了这么点柴火?曲招娣,你今天不用吃饭了!”
女孩有些麻木,机械的向前走着,唇色发白。
脾气火爆的汪翠兰直接就炸了,“她就是曲招娣?她已经八岁了吧?瘦成这样?你们就是这么虐待军人子女的?”
年轻女人突然面露忌惮,“你是谁?”
汪翠兰刚要说明二人的来意,院外曲氏的声音突然传来,“是顾政委媳妇来啦,老婆子我才知道!”
年轻女人面色一白,这是就是一直给他们家送钱的冤大头?他们不是邮寄钱吗?什么时候直接上门了?
汪翠兰皮笑肉不笑,“我还以为老大娘不欢迎我们,谢营长每年给招娣90块钱的抚养费,这就是你们养的结果?”
曲氏进院就知道事情不好了,眼珠子一转,眼泪说来就来,“你这说的哪里话,我们对招娣好着呢,范家屯的都能证明,你不会气我让她干活吧,你不知道,村里养丫头都这样,从小干活就为了不养成懒坯子,我们也为了她好。”
汪翠兰冷哼,“当我眼瞎啊!你们拿着……”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林青黛拉了一下她。
汪翠兰不明看向林青黛,林青黛冲她眨眨眼,上前代替了汪翠兰的位置,用十分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曲招娣,语气不满,“汪嫂子,这就是你说的女孩?我只想领养个白胖的孩子,这样的我可不要的,你休想在我这里拿走五十块钱的好处费。”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汪翠兰一愣,瞧见林青黛偷眨眼睛,忽地福至心灵,“误会啊林同志,我也没想到这孩子不合适。”
转头开始数落曲氏,“你这大娘也是的,前几年谢营长给你们这么多钱,也不把孩子好好养养,谢营长都说了,三年的抚养费已经仁至义尽,以后可不给钱了,我好心找到领养的人,想帮你们减轻负担,现在看来,可不用了。”
曲氏一听,瞬间麻爪儿了,“啥?谢营长不给钱了?他咋能不给钱呢?他的命可是我家老大拼死救的,他理应给我当儿子孝敬我一辈子的!”
汪翠兰本来心里还犯嘀咕,觉得这样骗人不对,听到这就开始冷哼了,这是把谢渐鸿当成冤大头?曲大洪救人不假,可那是军人的责任与义务,也是军人的天职,谢渐鸿记着恩情是他重情义,若他没什么表示,也没什么毛病。不管怎么说,军人一片好心,不能滋养这帮白眼狼的毛病!
一来气什么都不想管了,汪翠兰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就说:“这家人品不好的,想领养孩子也不能养这样的,同志,我们走!还想把军人当成冤大头,惯的毛病,以后你们一分钱不会有的!”
林青黛点头,“这样的丫头倒给我钱我也不会要的,一看就吃得多,不能干活。”
曲氏听不得那些,她现在只想知道,谢渐鸿是不是真的不给抚养费了,每年一百块呢!
她拉着汪翠兰确认,“那钱?”
汪翠兰怒了,“还想提钱?谁圣贤心泛滥帮你养孙女?没了,以后一分都没了!”
汪翠兰想的简单,反正给钱曲招娣也得不到好处,还不如一分都不给,等曲招娣年纪大点再补贴点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