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采靓扬眉,竟然这么早就被求助。
她抬眸看向燕堇,打量面前还有些许婴儿肥的女孩,启唇却是,“蒋钰,我吃好了,去书房工作会儿。诸位慢吃。”
说罢,燕采靓就起身离席。
朱澎面露慌张,燕采靓这时候离席,不就明摆着让燕堇去找她吗!一旦燕采靓插手,那他辛苦安排这半年算什么?!
“采靓,不继续听成人礼安排吗?你不是支持由我来负责小堇成人礼吗?”
蒋钰礼貌起身,微屈身体,欠身提醒,“大家慢吃,有事请到书房。”
便跟着燕采靓头也不回地离开,丝毫不给朱澎半分回应。
等人一走,朱澎快步走到燕堇身旁,一把握住她的手,“小堇,爸爸只有你了。只有你支持爸爸这个项目,爸爸才能有一席之地。”
燕堇抽出手,“爸爸还有爷爷奶奶要照顾,我去书房找母亲。”
朱澎激动地拦住燕堇去路,“小堇!你妈对你怎么样,你忘了吗?是爸爸陪着你长大的!照顾你的起居、陪你到各地学习,爸爸从来都支持你的决定!”
“你都18岁了,你妈拢共陪过你吃几顿饭?!她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在应酬,你见她都需要预约,你指望她会怎么对你?爸爸只是希望你和季楠试一下,如果不满意大可以停止!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你的手里!”
燕堇有些恍惚,想到童年里那些爸爸陪伴的身影。
“爸爸不是逼你,是在和你商量!爸爸一开始的订婚宴考虑不周,也改正了不是吗?”朱澎眼里甚至含泪,“爸爸一辈子没有什么事业,一辈子被燕家和华居集团提防,混成什么样你不是最了解吗!爸爸花了半辈子照顾你,现在刚好有这么一个项目,只需要小堇一个配合,就可以帮到爸爸,你会愿意的,对吗?”
燕堇摇头,“爸,你要做事业可以自己做,拉着我也没办法……”
朱澎有些生气,他厌恶这样不懂事的小孩,压着嗓子喊,“爸爸为你付出那么多,不想为爸爸考虑,你不会愧疚吗?”
爷爷起身,带着严肃的语气,“这是家族责任,也是你的义务。小堇,你长大了,该承担了!”
燕堇扫视他们一圈,“我是长大了。但责任不应该是这样履行的!”
燕堇不想和他们再吵,再说下去,都是徒劳无功。她不能再逃避,已经逃了两个月,没有丝毫改变。现在能帮她彻底解决的人就在书房,只有去那里,才能彻底解决的可能。
她提起裙摆,闪身错开朱澎的阻拦,直奔三楼。
走近书房,燕堇调整好情绪,敲了敲门。
“进。”
燕堇微愣,这是陶青昉的声音,她居然也在,却没有参加楼下家宴。
书房里,陶青昉坐在靠门的书法桌上核对材料,燕采靓端坐在南面的沙发上,一旁的蒋钰在泡茶,看样子是准备完毕,时间刚刚好。
见燕堇进来,陶青昉和蒋钰都暂停手头工作,一一离场。
人已走空,燕堇却难消畏忌,可还得直视燕采靓,“母亲。”
“你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母亲了?”
燕采靓语气淡淡的,不像生意场上的她。
燕采靓生意场的样子,八面玲珑,总是笑得得体又大方。
但她每次来华景山庄都是冷冰冰的,像是摆了张臭脸。其实准确说是没什么表情,但和生意场上的样子差异太大,甚至和燕采靓参加采访、峰会交流时严谨的样子都不像。
很割裂,一度让燕堇不知道哪个燕采靓才是真实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燕采靓似在回忆,“这是七年里,你第一次喊我‘妈’。”
燕堇从上初一起,就进入了漫长的叛逆期。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因为被监视而吵架那次?还是在难得的母女相聚时,只感受到燕采靓看她像看个失败品,又或者更早时候,在她喜欢的一切,燕采靓都不满意?
她别扭的反抗,又更像是在故意引起注意的孩子,那她就故意疏远。
甚至,故意遵循祖父的称谓,只叫燕采靓“母亲”。她的祖父指的不是楼下的爷爷,是燕采靓的父亲,是在南方家庭长辈称谓里叫“外公”的人。
“你想要什么?想用什么和我换?”
果然。
燕堇缓缓道,“我不想要成人礼的最后一个环节。”
“你爸不是说了吗?那是你的家族责任。”燕采靓语气里满是嘲讽。
燕堇知道燕采靓想听什么,她深吸口气,语气坚定起来,“我姓燕,不姓朱。”
她的家族是燕家,不是朱家。
“你终于想起还有条女承母业的路?让渡权利,只能是自毁长城。”
“我从没有想过要让渡自己的权利,更不会任别人摆布。”
燕采靓眼神轻蔑,“哦?可你爸说他是无条件支持你的,支持你学舞蹈、学音乐,学播音主持,学名媛礼仪。学这么多本事,还真是一个优质的‘瓷娃娃’,就不知道能摆上哪个‘成功者’的博古架上。”
燕堇眼睫微颤,小时候爸爸培养她跳舞、唱歌、礼仪,母亲一开始还有几分认可,还能看见她欣赏的表情。但从她初中开始,一切都变了。那些带着鄙夷的目光,根源在这里?
“我学那些艺术,从来都不是为了讨好别人……”
“艺术?你的艺术似乎不能帮你解决难题。”
燕堇受不了燕采靓眼里的轻视,错开和她对视的目光。
呢喃着,“我知道我姓燕,我只能为燕家的利益着想。”
燕采靓却摇头,“你错了,姓氏从来都不重要。”
“女人天生具有传承子嗣的能力,是生命的创造者。男人只能利用冠姓、礼教去驯化他的孩子,完成传承生命的夺权,真可笑。”燕采靓觉得可惜,第一次和即将成年的女儿对话,是在这种说教场合。
她在案几冲泡好茶,推向燕堇一杯,“作为同是女性的你,偏偏从小就怕我,可我是生你、养你的母亲,我比谁都希望你是真的优秀,获得真正的成功。”
燕堇不再站着,落坐在燕采靓对面,沉默地抿了口茶。
“这是一个男权社会,而你是女性,你明白吗?”
燕堇仍然是沉默的,这让燕采靓感到惋惜。
她不信燕堇不懂,可如果还是这样,真就不如做个名媛算了。
想直接开口打发她走,偏想起她最近利用媒体办的事,算再多给她一次机会,“不明白就出去吧,或者你直接和我提,你要置换的条件。”
燕堇眼里透着纯粹,“我想做一番自己的事业,而不是……”
燕采靓嗤笑,“你爸那点手段就是小儿科,你连他都摆平不了,这男权的社会你要怎样成就一番事业呢?”
“还非要选个播音主持的专业,难道你真就满足做个‘名媛’?和你的好闺蜜一样,等着别人上门,用婚姻待价而沽?”
“不是!”
“那你说说你的事业规划吧。”
燕堇感觉脸像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她就是个失败者吗?不,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她充满希望。
可她不说出口,她甚至不能精准地包装自己的事业是什么。她享受舞台的灯光,那种被聚光灯打在身上时,全世界任她指挥的感受。任何一场活动的主持,都会让她备受兴奋。
她不敢说,因为这是低廉的兴奋,是燕采靓眼里的难登大雅之堂。
忽而,脑海里闪过温华熙在操场、在舞蹈室谈论自己理想时的神态,为什么她可以那么轻易开口?
“怎么?又不敢表达自己想要什么?拿凤凰湖的宴会厅和配套酒店给《民生在线》的时候,怎么没想要硬气呢?”
“那是我16岁的生日礼物,它早就属于我了。”
燕堇看向燕采靓的目光是复杂的,是痛苦的。
母亲看她只有是不是继承人这个角色,是不是达标的财富传承者。你得按照她的指令,在她的监视下,遵循她的安排过活。
至于这个继承人是谁并不重要,可以不是燕堇,只要是姓燕就足够了。
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燕采靓生命的延续。
“我让华居旗下所有酒店拒绝核销,你能怎么办?”
“我是燕堇,华居集团就不会拒绝。”
“我教过你,和人谈判你必须要有谈判筹码和手段,才能拿到上谈判席的资格。你是华居集团的什么人?非得给你大开方便之门。”
“妈!”燕堇眼里噙满泪水。
燕采靓太久没感受过燕堇孺慕的眼神,12岁后就倔强地像个小仇人。可今天,明明也不是直白地讨好,没有用那娇滴滴的声音撒娇,却能感受到那份情绪。
这是她上哪儿学来的手段?
燕堇瓮声瓮气,“华居集团是您的,我从不认为它也必须会是我的。我不是您的继承人,也没有谈判的资格,我什么也没有,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您给我。”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燕采靓提醒。
“母亲继承华居集团的时候,旗下酒店不到五十家,是母亲经营到集团上市,才有现在近三千家连锁酒店的规模,是您经营的天赋,更是您的事业和心血。”
她抹掉眼里溢出来的泪,坦荡地看向燕采靓,“我认为,如果我能成为继承人,需要有过硬的实力去证明我能行,需要用一份成功的事业去佐证我的实力,而不是仅凭血脉。”
燕采靓眼里波澜不惊,阿谀奉承听多了早麻木了。她不知道这是燕堇的以退为进的手段,还是真的在申请一个锻炼的机会,倒是小瞧她了。
她冷淡道,“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自己闯是要走弯路的。”
“我是燕堇,是燕采靓的女儿。如果真的没有天赋,也不能毁了母亲的事业。”
燕堇眼里的孺慕之情要溢出,满是孩子对母亲的仰望和爱。
燕采靓没立即应答,慢条斯理换掉一壶茶的茶叶,再冲洗茶杯,重新放上新茶叶,动作优雅。
在倒掉新茶的第一盏后,才漫不经心问,“你需要多长的锻炼时间?”
“快的话,3年,慢的话,10年。”燕堇知道,此刻的自己多么像那些拼命想证明自己而去创业的富二代,急迫地想掌控自己的人生。希望被认可,不是因为被施舍,而是因为自己的能力。
矫情吗?很矫情。
燕堇也觉得自己矫情。
多少人还在为生存线挣扎,她是何不食肉糜的三代。
她不甘心!不甘心!她从16岁开始就不甘心!
她绝不会成为他利益的交换,也不要成为她生命的复刻。
“不是华居继承人的婚姻,我是不会干预的。”燕采靓抬眸看她。
“只要您不同意,剩下的事我会自己办。”
燕采靓觉得好笑,拿她当背书,有点小聪明,那就看看到底是小白兔还是幼狮。
她将泡好的新茶推向燕堇,“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