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菲利亚目前只是被怀疑的对象,谁都无权对奥菲利亚的脑内信息进行查看。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等奥菲利亚处于放松状态时,同她进行对话,让她以为在做梦,毫无防备的透露出真实信息。
睡眠因子被注入奥菲利亚体内,三分钟之后,监测设备显示她的脑内关于外部环境信息处理系统的信号已经减弱至最低。接下来,该诱导奥菲利亚做梦了。人会自然的回到曾经最幸福的时刻。
——你现在开心吗?
狸绘按规矩办事,先试探性的向熟睡中的奥菲利亚输送信号。
雪地,一望无际。寒冷,荒无人烟。周围没有她的食物,但她是野兽的食物。
监测屏幕上解读出了奥菲利亚反馈回来的信息,表明她大脑在接收到狸绘的信号后,本能的想起了这一幕。
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身处怎么看都是死路的环境,她凭借着“只要能活着回去就是英雄”的想法,苦苦支撑了两天两夜。她追踪到了目标……
“问问她追踪的目标是谁,长什么样子?”马里恩这话一说出来,监测设备前的人都紧张起来,静等结果如何。
“她第一次执行任务的目标不是秘密。”苏维里安不满马里恩的节奏,但是没有明确阻止。
监测设备继续分析奥菲利亚的反馈信号:她在雪地里艰难行走,好几次差点一头栽倒起不来了。最后一次,她抬起头去寻找目标的位置,看见他的深蓝色制服大衣在雪上一动不动。她立刻又看到了希望,爬到了目标身边。
男人的手伸过来,递给她一块压缩饼干。
她的眼里全是食物的诱惑。
“有异常情况吗?”苏维里安问。
“一切正常,信号发生在正确的位置,确定没有进行真假信息交换。”
苏维里安的眉头肉眼可见的微微皱起。
监测设备上继续显示奥菲利亚对梦外人的诉说:我没忍住,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压缩饼干,但是也没放过他。
一抹红色扬在雪地上。
我好难过。
马里恩眼里露出欣喜的神色,以为自己终于要等到破绽。
奥菲利亚的心思:我重新回到人群,知道自己活下来之后,特别难过。我觉得这次任务是我的耻辱。我不应该那么做的,我好后悔,好难过……怎么会这样?
“信号匹配度如何?”苏维里安比马里恩更想知道奥菲利亚的生命是不是会在这里结束。“记忆调动有延迟吗?情绪产生积累了信号群吗?”
狸绘回答:“信号产生位置正确,调动没有延迟,情绪产生也唤醒了大量的信号群。”
这些结果表明奥菲利亚的脑内活动符合天然原生态的思维反应。不过,仍然不能保证精神寄生者已经适应了宿主的神经系统,或者说是宿主记忆未死,二者合为一体。这些结论只是来源于阿里的猜测,缺乏有关的实验数据。要是真有认知之外的事情发生,他们也无法判断。
苏维里安表情淡然。半天之前,她还是海斯特,半天之后,就变成了奥菲利亚?适应?半天的时间适应?不太可能。宿主记忆未死?苏维里安更愿意相信是这样。但是,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可能性:那里躺着的人仍然是海斯特的精神体,她有控制自己大脑的本事。她已经厉害到了骗过这么精密的仪器?要是这样的话,苏维里安真得对她刮目相看。
“看来奥菲利亚和你是一样的人。”马里恩赤裸裸嘲笑。
多愁善感,在卢米内斯特人看来,是懦弱的表现。
“马里恩,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苏维里安不悦的敲桌子,扭头看向马里恩,脸上毫无不悦的痕迹,但他的权力威严早已刻在了众人心里,所以马里恩微微俯首,表示抱歉。
监测器继续转播奥菲利亚的脑内活动:我当时真应该先动手再去拿饼干。我真该死,真丢脸,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失态了,要是说出去会被嘲笑一辈子……肯定被父亲笑话死了吧……啊……我错了,他不是我父亲,他是精神寄生者,是叛徒……
苏维里安忽然埋头大笑,十几秒之后抬头若无其事吩咐狸绘,“引导她想点别的事情,小时候,或者学校上学的时候。”
他显然是笑给别人听的,说完之后立刻对马里恩反击,“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卢米内斯特人群特征吧?怎么样?马里恩,你失望了吗?奥菲利亚她的荣誉你以为是怎么得来的?靠继承她父亲的职位吗?她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是解决她的父亲,那么多人都失败了,只有她坚持到最后,获誉而归。马里恩,你不得不承认她的实力。”
“精神寄生者的孩子,总督,连阿里也没办法确定她到底属于卢米内斯特还是莫亚蒂斯。”马里恩不服。
“你也说了,没办法确定,何必赶尽杀绝呢?马里恩。现在,不就是你确认的好时机吗?看看她的精神是属于卢米内斯特还是莫亚蒂斯?”
马里恩恍然觉得这一刻苏维里安的眼神中透着杀意,虽然脸上是笑着的。
他了解,苏维里安不轻易露出真实的情绪,现在是忍不住了吗?苏维里安在维护奥菲利亚?太多人塑造着重感情的形象,假意贴近,以谋利益。这种做法无可厚非。苏维里安受着精英中的精英教育,他的父亲属于卢米内斯特高层的核心圈人物,说旁人有感情,那是表面夸私心骂,说他有感情,表面是骂,私心上是瞧不起。
马里恩只敢开开玩笑说这种话,太岁头上松松土,要来真的,他可不愿意。
因为这一眼,马里恩可要消停好一阵了。
狸绘报告:“总督,奥菲利亚夫人拒绝了。她没有分享的欲望。”
苏维里安犯了难,“她原本就是一本正经,心里只想为了荣誉奋战的人,个人生活上没有特别需要的东西。像一块板砖,越烧越硬,实心的。找不出破绽也不奇怪。给她注射悲伤素。”
监测器没有监测到奥菲利亚的情绪波动。
“加大剂量。”苏维里安决心要将这个人的底细挖个彻底。“没有反应就再加。”
狸绘提醒,“过量的话可能会出现突然巨幅作用的现象,导致沉睡中的人悲伤猝死。”
苏维里安没有说话。
马里恩稍稍劝阻,“慢点来,先观察观察。”
半分钟之后,监测器显示奥菲利亚正在逐渐处于悲伤之中。
“伪装成她自己的意识问话。”
在此之前,监测器对奥菲利亚输出的信号本就会被梦中人当作自己的第二个意识,也就是主人以旁观者的身份同梦境中的自己对话。但是悲伤中的人,会杜绝第二意识出现,所以苏维里安的意思是让输出的信号占据主人翁位置,以此得到她直接的信息反馈。
狸绘不敢问这样是不是违反了某些条例。他感受到苏维里安心情不大好,所以总督说什么他照做就是,出了事自然有发号施令的人顶着。
“我是怎么了?”
——我好难过。第一次完成任务,立下大功,直升两级。三年之内,参与大大小小的任务十二件,连升三级,我问心无愧地站在了大统领身边。可笑的是,没过几天我就站在了审判席上。给我荣誉的是他们,剥夺我生存权利的也是他们。我有些难过,但我并不悲伤……我是一个失败者吗?不,没有永远的失败者……
“我也有失败的时候,比如,小时候……”
——对不起,我一直很优秀。奥菲利亚从来没有失败的时候。身边的人喜欢我,尊重我。奥菲利亚不喜欢谁,也不讨厌谁。大家都各司其职,相安无事,从小到大,我没有感觉不好的时候。
屏幕上出现了奥菲利亚小时候的记忆。家庭教师的脸,保姆机器人后颈的编号,围绕在周围撒欢的小狗……
——我不喜欢它。我每天睁开眼睛只想着为荣誉而战,不是为了能让它有地方撒欢。
“总督,核实过了,信息正确。”狸绘调查了奥菲利亚的家庭教师资料、保姆机器人编号以及奥菲利亚的脑海中出现的其他人或事物。
苏维里安静静看着躺在窗户后面那个房间的奥菲利亚,表情凝重,似乎陷入沉思。马里恩对狸绘作出下一步指示,苏维里安猛然抓住狸绘的手,视线仍然没离开奥菲利亚,“告诉她,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
——什么?
监测室里响起雨声。忽明忽暗的画面中隐约呈现出的地方是一处山坡。一个人跪在地上,一个人站在旁边,“所有人都死了”这句话被一个女孩柔嫩的声音不断地重复。
“这声音属于谁?快查!”马里恩急道。这声音明显不属于奥菲利亚。
这时,监测屏幕上视野开始急速拉远,忽明忽暗的画面变成了一幕电影故事。奥菲利亚此时处于正在播放电影的房子外,看着这栋房子“砰”一声被炸开,许多百合花从中降生,漫天飞舞、女孩子眼泪汪汪的眼睛、生锈的锄具、水里的浮游生物、暗处监视的猎豹……
画面忽然疯狂的切换,就连这比人脑处理器不知道高端多少倍的监测器捕捉信息时也有点应付不过来。
狸绘手忙脚乱退出信号输出,尝试几次却难以控制这机器。马里恩尚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不断地追问,监测室犹如沸腾的一锅水花。
——我一点儿也不悲伤,到底为什么让我这么难受?苏维里安,是不是你?!该死的!
监测器刚一恢复正常,又被这句话刷屏。苏维里安的脸也出现在屏幕上,写满了“该死的”!
苏维里安无语,扶额逃避。沉默许久之后,他失去了所有力气,温和亲切的嘱咐狸绘,“把程序走完,让她疯狂,让她崩溃,总会露出马脚的,继续找,继续查。”
“哎……总督……”马里恩要拦却没拦住。他觉得苏维里安露出那样的表情,是在心里铁定奥菲利亚不是精神寄生者了。他虽然没搞明白,但也认为没必要再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执着下去。
苏维里安走出观察室,长廊无人,经过一处门洞之时,回头一扫,看见狒狒在此恭候。
“总督大人,莫亚蒂斯来使到了。”
苏维里安眼睛眯了眯,拉过狒狒的手。自从那次被派去禁地回来,外人能够看见的皮肤上,他都裹着绷带,一直到现在。苏维里安抽了狒狒藏在腰间的刀,在他手上的绷带某处划了一下,慢慢解开。
“这种消息不需要你来传话,是来打探消息的吧?”
绷带下的皮肤完好如初,连伤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一丝半点。苏维里安早已预料到这结果,笑这些人愚蠢无为的行为。苏维里安又帮人把绷带裹好,手上功夫比狒狒更好。
“你是狒狒吗?该不会是假冒的吧?”苏维里安又去碰他的脸。
狒狒的脑袋微微后仰,躲过了苏维里安的手,自己扯了脸皮给他全方位检查。
如假包换,果真是狒狒。苏维里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