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区寂静昏暗,唯有山道灯火通明。
电脑荧光映着一排排面如死灰的脸,眼下青乌重的像是涂了一斤灰。
“我靠!!”工位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嚎叫,“没存!我还没存!!!”
周围的人同情地看了一眼,然后各自颇有默契地按了下Ctrl+S。
乔恒拍了下他的肩,“有云备份,别慌。”
那人松了口气,手掐人中惊坐起,“大慈大悲系统菩萨,保佑我文件无损……”
为了那个临时改期的项目,大家已经加了两周的班,几乎直接住在了工作室里,每天靠着咖啡吊命,反应迟钝或过激都是常有的事。
时恪作为B组协助人员也不例外,手边摆了一堆空烟盒。
乔恒环视一圈死气沉沉的组员们,拍了两下手掌,“下楼吃夜宵,我请。”
工作室霎时爆发出欢呼声。
“我愿永久拥护乔哥为B组之光!”
“组长好啊组长妙!”
乔恒走过来敲敲时恪的电脑,“一起?”
时恪看着他摇了摇头,手上快捷键没停。
乔恒瞥到他桌上的烟盒,“给你带碗糖水,不许拒绝。”
没来得及回答,乔恒已经跟着同事下楼了。
时恪来到天台点了根烟,清醒清醒脑子。
远处的车行道还亮着灯,深巷里藏着几处烟火缭缭,大概是他们夜宵的目的地。
时恪捂着胃,它又抽动了两下。
一忙过头就忘了吃饭,再回过神来已经没了胃口。
同事曾评价过他的饮食习惯:生命体征维持剂,不死就行。
吃与不吃,吃什么,大多时候对于时恪来讲不是那么重要。
唯独飘来自家阳台的那阵黄油香,狠狠勾起了他的食欲。
不到一小时,大家迅速吃完上楼,时恪接过了乔恒给带的宵夜。
乔恒:“椰汁西米露,炒面,多少都吃点。”
“……好,谢谢。”
按照计划,时恪熬完今天这个大夜就能收工,剩下的工作B组自己负责就行。
乔恒已经给时恪申了一天假,明天不用来。
翌日。
天亮的越来越早,六点已见天光。
时恪给工作收了个尾,下楼替大家买好早餐便离开了。
不欠人情是时恪的社交习惯之一,小到一顿饭的照顾也要立刻归还,要么拒绝,要么两清。
地铁上没几个人,大妈大爷拎着菜篮排排坐,时恪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的胃越来越难受,不确定是因为太久没吃东西,还是因为喝了两口冰椰汁,总之致病因素太多他也分不清,只好先闭目静忍。
衣兜传来震动,他摸出手机,眯着看了一眼,是付警官的来电。
他接起电话又闭上眼,胃疼得直不起身体,只能让头倚在把杆上。
“付警官?”
付警官:“对对,是我。你别担心啊,我是来通知你一下,有关嫌疑人的案子基本已经定了。”
“嗯,您说。”
结局出乎意料,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调查发现许函还牵扯另外一桩案子,据付警官说,许函是地下赌博场所的常客,工作积蓄被败得精光又跑去借高利贷,被家里赶出来的。
“我们额外对他做了尿检,嫌疑人结果呈阳性。他承认蹲点和上门都是计划性作案,原本打算找你勒索赌资,结果看到你那条热搜,再加上药物影响,导致最后选择带着凶器前往你家。
“按照他本人的说法是……对你心生不甘和嫉妒。”
说到这警官清了清嗓子,“咳,抛开私人感情不谈,以上这些信息,作为当事人你知道下,最终处理结果再过两天就出来了。”
时恪捂着胃的手越按越紧,自嘲地笑了下,弱不可闻。
“就是这个‘私闯民宅’还是比较难界定,但故意伤害,聚众赌博和吸食违禁药物已经板上钉钉了,后续我们依法处理,你这边可以放心了啊。”付警官说。
“好,谢谢付警官。”
挂了电话,时恪如同虚脱一般仰靠在椅背上。
许函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
地铁里的风呼呼吹着,很快把脑子里那点情绪卷了个干净,就当是为曾经愚蠢的自己而奏响的欢歌。
下了地铁,时恪尽力加快步伐,他记得应该还有没吃完的药。
到家门口时已是极限,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胃部抽痛的频率越来越快,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就在开门的瞬间,眼前的雪花被黑暗吞噬,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顷刻间天地倒转。
“咚——!”
黎昀拎着几袋厨余扔进了楼道垃圾桶,他愣了下,声音貌似不是从他这儿发出来的。
他几步下了楼,一眼便看见502的门敞着,地上好像躺了个人。
黎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看清了人。
……时恪?
深蓝色窗帘笼罩了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光钻进来。
光秃秃的墙面,光秃秃的天花板,所见之处晦暗不明。
时恪睁眼后花了近一分钟才得出结论,这里是医院。
他睡在靠窗的位置,右手边被拉起了格挡帘。
护士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查房,她走到最里面的床位,便瞧见懵乎乎的时恪正看着她。
“你醒啦?”护士悄声问,拿过挂在床尾的病例单,握笔在上面勾划着什么,又从衣兜里掏出体温计甩了甩,“来,再测个体温。”
时恪接过,抬起右手发现手背上还有个输液贴。
“那是给你打的消炎针,你左手没地方只能打右手了。”护士颇为无奈,转身去查其他床位。
护士转了一圈回到他的床边,“拿出来我看看。”
时恪把体温计递给她,声音略显嘶哑还带了点鼻音,“请问我……”
“急性胃炎。你才多大就把自己胃搞成这样,”护士走到窗边,把窗帘扯开一条小缝,对着光线看清了计量结果,“36.7,退烧了哈。”
时恪没敢吭声,护士确实没说错。
房间外传来声响,门又被推动了,应该是有人进来。
护士朝门那头看了一眼,等脚步声近了便开口:“他退烧了,待会儿记得办了手续再走。三餐和药都按时吃,你这当哥的看着点。”说罢,又递给时恪一个无奈的眼神,“年轻人注意下身体吧。”
哥……?
时恪更懵了。
“好,谢谢护士。”
一个男人回应道,不过他被屏风挡着时恪看不见。
对方为了不吵醒其他病人尽量压低了声音,只用气息说话。
柔和,低沉,金属质感……有点耳熟。
那人与离开的护士擦身而过,露出了脸,“感觉还好吗?”
时恪恍惚了一下,竟是黎昀。
一束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溜了进来,斜斜地擦过时恪的左眼,那眼睛通透得像颗琥珀珠子,在一片昏暗的房间中显得特别清亮。
医生说,时恪是急性胃炎加上疲劳过度导致疼痛加重,这胃病也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估计打小儿就没好好吃饭。
黎昀记得时恪的触感,皮肉包着骨头,硌得手疼,挺高的个子没多少重量。
这么身板儿怎么扛得住跟人打架的。
“还好,”时恪刚刚退烧,脑子跟灌了浆糊似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哥不哥的也没计较了,“你,送我来的?”
“嗯。”
黎昀向前走了几步,时恪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拎着东西。
黎昀腾出手把病床上用的小桌子给支了起来,又把那几袋东西搁在上面,“早点。”
黎昀的动作安静又迅速,四个碗整整齐齐码在桌上:
生滚牛肉粥、豆浆、雪菜笋丝、水蒸蛋。
时恪欲言又止,黎昀先一步猜中了他的想法。
黎昀:“先吃饭,你慢慢听。”
这是黎昀第二次帮他,时恪开始纠结了,这人情怎么还。
“谢谢,”时恪接过他递来的勺子,愣了一下,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往里挪了挪,腾了个位置出来。
黎昀顺势就坐下了,一点儿不带犹豫,这松弛感反倒让时恪自在了不少。
黎昀小声的说着事情经过,嗓音低低的,也转述了医生的嘱咐,只不过可能美化了语气和内容。
现在的时恪完全没有之前那样看起来那样不好亲近,或许是这束晨光让他变得柔软。
时恪小幅度点头,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他眼前这顿是早饭,可晕倒之前,他给同事买的也是早饭。
“我睡了多久?”
黎昀看了眼手机,“一天一夜,现在刚好七点。”
七点?!
他睡了将近24个小时,黎昀不会也在这里待了24个小时吧?!
时恪表情管理失控,眼睛瞪大,嘴唇微张,黎昀笑了,难得见到小孩儿这么生动的表情。
黎昀:“昨天办完手续我就走了,我习惯早起,今天才从家里过来。”
巨大的负担感包裹住时恪,却又轻易地被黎昀戳破了。
黎昀看得出来时恪脸皮薄,话少和没表情只是性格如此,不擅长和陌生人接触。
望着时恪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知怎地,黎昀忽然想逗逗他。
“不过,”黎昀看着他,“是我抱你下去的。”
“噗———”
时恪嘴里的豆浆喷了出去,稀稀拉拉淋了黎昀一身。
护士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捂着嘴的时恪,侧过脸的黎昀,和飞扬在晨间光晕里的尘埃与水雾。
时恪不停闷声咳嗽,立刻抽了床头纸巾塞给黎昀。
护士拿着药单走过来,看见黎昀胸口上是被打湿的水渍,“多大人了还跟你哥耍脾气?”她把药单交给黎昀,语重心长地说:“你哥一大早给你带饭,知福吧。”
时恪表情慌乱,不敢看黎昀,“他,不是我哥。”
“不是你哥?”护士两手插兜,恍然大悟似的劝说道,“噢,那你这朋友是真不错,守了你一天一夜呢。”
“咣当”一下,时恪手上的勺子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