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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他的月亮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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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时恪不捂住耳朵,黎昀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当年舒姝去世的时候惊动了大半个明城的纸媒,娱乐秘辛向来最惹人好奇,何况主角还是知名导演的妻子,和国际影帝的妹妹。

而黎昀,则成为了媒体们争相挖掘的第一焦点。

“请问你发现你母亲心理状况不对劲了吗?”

“方便透露下黎导目前的情况吗?”

“舒姝的摄影作品‘牢’的创作背景是否与婚变有关?”

黑黢黢的镜头挤在一起,像一头名为深渊的怪兽,凝视着他,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的精神吞噬得一干二净。

学校能将记者挡在门外,舒家也能防住长枪短炮的窥探,但流言是拦不住的,它无孔不入。

那些声音像是寄生诅咒,盘桓在他世界的各个角落,黎昀也不想躲,由着它们一遍遍质问自己。

你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她的状况不对?

早些年的网络不算发达,以舒家和黎延君的身份,那些消息很快就能被处理得一干二净。

黎延君需要一个完美的导演形象,舒家则心系于黎昀,不过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他表现得异常冷静。

在舒姝去世的第二年,黎昀高考拿了个全省第一。

随着时代变化,信息流速加快,今天的热点明天就能被人忘记。

再没有人来问黎昀那样的问题,大家开始关心起理科状元为什么要去学烹饪。

只有黎昀自己知道,诅咒从未与自己剥离。

可当下这刻,一切声音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黎昀覆上耳边的手,眼中倒映着如月色般澄澈的青年,纵然世界嘈杂,但它们穿不透骨骼血肉,它们在寂静中碎裂。

时恪被包裹住的手由着对方牵了下来,指尖染上了些许温度。

花园小径的矮灯点亮,假山后,一男一女刚刚结束交谈,走过转角,与他们撞了个猝不及防。

黎昀轻松笑笑,煞是坦荡,“巧遇,”他目光平移,“肖总,丁姨。”

被叫住的两人做贼似的定在原地,丁若枚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转而化成和善的笑。

时恪漠然扫了一眼,觉得她演技挺差。

“什么时候来的?你爸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都没来得及接你,”丁若枚簇起细眉,看了眼腕表。

黎昀在外人面前总是彬彬有礼,表现得游刃有余,“没来多久,运气好,赶上一场落日。”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二人当时聊得投入,谁能注意到太阳是几点落下的。

反正各自心知肚明,无非是维持着表面和平。

丁若枚:“正好,餐厅选址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她弯着眼睛,煞有介事道,“我也不知道挑得地方你喜不喜欢,左右身边没人替你着想,就当是我作为妈妈的责任和一点心意。”

时恪听得皱起了眉,嚼出里头多少藏了些“你没有母亲,而且她还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的含义,他下意识握紧了黎昀的手。

黎昀神情自若,手指却怔忪了一下,似乎对时恪的动作感到意外,心尖陡然变软,然后以更深更完整的姿态回握。

人性如此,在哪都一样。

打着“为你着想”的幌子向你挥刀,喜欢把恶意包装得光鲜。

那个被叫作肖总的男人不甚自在地背过手,清清嗓子,说:“别嫌我这做长辈的话多,黎导和丁姐为了你的事操了不少心。”

黎昀轻哂,“肖总,好意我心领了,东西还是还是留给令郎,或者,”他看向丁若枚,“送给黎逍当个资产也不错?”

黎昀向来不把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放在眼里,偏偏黎逍什么都爱和他比,而比又比不过,到头来争得都是些黎昀根本就不在意的东西。

丁若枚尬着脸,抿嘴理了理头发,话锋一转,“不说这个了,马上就要开宴,咱们一块儿过去?”

她偏过头看了眼站在旁边,一直没做声的时恪,目光里有些审视的意味。

黎昀不动声色地侧过肩膀,将人掩在后面,“不必。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罢,黎昀和时恪并肩阔步离开了。

汽车驶出景区,山下霓虹重新点亮夜色。

临走前,时恪趁着取伞的空档,松开了交握的手。

黎昀回身倒车的时候瞟了眼后座放着的伞,有种想把它扔了的冲动。

一路无话。

音响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景色从山林变成高楼,明城的夜晚繁华而拥挤。

时恪上回觉得坐立难安,还是在第一次乘黎昀车的时候。

他目光低垂,好似才从得知隐秘后的余震中缓过神来。

心脏仍浮在半空,落不下,抓不住。

这就像一种窥探,而他觉得心虚,那些是自己没立场,也没资格获取的信息。

时恪浅浅呼出一口气,斟酌着开口:“对不起,今天本来替老师赴宴,我没想到会听见……对不起。”

“别道歉,”黎昀说,“没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我的问题。”

擅长开解人心的黎昀也有陷入困境的时候,他不禁开始自责。

原来一向主动的人,竟然是更胆怯的那个。

时恪愿意剖白过去,自己却从不透露家里的事。

他“强迫性照顾”的行为模式如同诅咒留下的后遗症。

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羞愧到无地自容。

习惯事事关心,处处共情,察言观色和掌控欲成为了安全感的来源。

可从遇见时恪后,黎昀开始分不清了。

他享受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像是渴水的鱼。

你的感情足够干净吗?

牵手的时候,你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上次聚餐,时恪醉酒后曾问过这样的问题,两人之间的界线似乎变得模糊,快要超出某些关系的定义。

黎昀无法判断,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卑鄙。

他狡猾的贪恋着时恪纯粹的心。

车里默了很久,时恪紧握的手指陷进掌心,他尝试调节气氛,说:“我记性不好,可能明天就忘了。”

回忆是一件残忍的事,对两人来讲都是如此。

汽车驶入闹市区,玻璃上浮动着霓光,斑斓贴着四方窗格流过,时恪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路边的观赏树挂上一整排五颜六色的灯笼,年轻人成堆的聚在一起,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闹哄哄的延伸至街尾。

时恪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扭头说:“黎昀,要不我们去逛逛街?”

黎昀扫过侧视镜,街边热闹非凡,他扶着方向盘转了半圈。

心里清楚得很,小孩儿在担心他。

明城是座年轻又时髦的都市,受政/策影响,文化娱乐活动尤其多。

各种网红地,快闪店,艺术展览,即便是工作日也到处都是打卡拍照的市民游客。

平常时恪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但气氛会传染,喧闹也许可以驱散一些不愉快。

街头熙熙攘攘,人挨着人。

黎昀抬着下巴看了眼,说:“前面是个纳凉集市,”他朝时恪招手,“小心走丢。”

两人个子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就算真走散了一眼就能瞧见,他就是想离时恪近一些。

时恪下了车,快步走过来,“有手机,丢不了。”

两人往集市门口走着,肩并着肩,晚风里带着暑气,心情却畅快不少。

黎昀起了逗趣的心思,调笑道:“我手机在车上充电呢,要是我走丢了怎么办?”

时恪闻言,有些放不下心,转过身在台阶上站定,挡住他的去路。

他一字一句道:“我会找到你。”

黎昀倏地停顿脚步,险些踩空一层阶梯,向来寡言的时恪强势起来让他不知所措。

灯火映在脸侧,把他们的眸子照得透亮。

“嗯,”贪婪和欲求在拉扯,黎昀的心池荡出层层涟漪,“不会走丢的。”

沟通达成一致,时恪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走吧,去那边看看。”

集市上好像什么都卖,美食美酒,书本文创,还有各种手工艺品。

摊贩老板几乎都是年轻人,很多都是刚出来创业的小店,只管甩开膀子吆喝着,边卖边开直播,也不求能挣多少钱,就是图个宣传效果。

逡巡一圈,时恪在众多小吃里挑到一个合心意的,他记得黎昀说过,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时恪看向前面的小铺子,说:“吃冰淇淋吗?我请你。”

黎昀总是扮演着照顾人的角色,但今天例外,欣然地接受了时恪的提议。

两人手里一人一支甜筒,悠闲漫步,边走边吃,倒是叫人想起他们刚认识不久,在路边吃生煎馒头的画面。

绵密冰凉的奶霜入口,瞬间就消解了燥热,味道倒是甜得有些过头,可在心情不佳的时候反而刚刚好。

二人晃晃悠悠,从街头逛到市集中心,靠近中央喷泉的地方围满了一圈人。

上前几步,瞧见是乐队在街头正准备路演。

小姑娘们举着手机,打开手电筒充作荧光棒准备应援。

不一会儿,琴声渐起,人群安静了下来,主唱的手搭在话筒边,轻轻吟唱着和弦。

[Wish I could]

[I could’ve said goodbye]

时恪眼睛一亮,向前走了一小步,他很喜欢这首歌。

从前清吧里那个驻唱歌手唱过,他平时工作都只管点单上酒,对其他事都不甚关心。

唯有每次唱到这首歌时,他会在舞台前驻足,静静地听上一会儿,跟着轻唱。

[Maybe even cried for you]

随着乐队开演,周围人越聚越多,两人被簇拥着挨在一起。

黎昀知道时恪大概不喜欢这种感觉,可身边人却突然转过脸来,冲着他浅浅笑了。

时恪的敏感是一种阻碍,也是天赋。

刚才一路都在观察黎昀的神情,他深知那种面对过去,又不得不隐忍的感受。

“别人说什么都无关紧要,更不要自责,”时恪微微仰起头。

“你说过,世界上没人比自己更重要。”

主唱的声音很沉,搭配着轻轻柔柔的钢琴。

人群挥动手机,旋律和晚风都在这片白色的星光中摇曳。

黎昀喉头漫上一阵酸紧,轻轻“嗯”了一声。

时恪点头,转回身子,眼里缀着星光的亮。

或许是气氛太好,好到这瞬间可以抛开所有,尽情享受片刻不染尘埃的安宁。

[Don't wanna feel another touch]

“Don't wanna feel another touch”

进入副歌,人群跟着和声。

黎昀却隐隐捕捉到另一道清冽的,干净到近乎透明的音色。

他低眸侧目,时恪正在轻轻哼唱。

气息,旋律,连每一个吐字发音都动听。

黎昀从来不知道小孩儿唱歌这么好。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台上,只有他的落在时恪身上。

“No other name falling off my lips”

黎昀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眼底的缱绻呼之欲出。

“Don't wanna to give my heart away”

天上的月亮高悬,柔柔笼着夜,而他的月亮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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