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四面漏风的砖瓦房,一桌一椅一话筒而已,浑身上下写满了两个字:简陋!贺林和钟严从这里路过三次都没有想到这就是村长办公室,直到他们路过五次的某处人家门口正在听广播的大爷终于被他们打扰得忍无可忍,才指了指那个破旧的小屋:“喏,就是那儿,老孙一般都在,不在那就是谁家小两口又起拌嘴来,他忙着去拉架了,你们等会儿就行。”
贺林还没来得及道声谢,大爷又匆匆打开了广播,“话说那吕文声将红缨枪一撇,呼啦啦跪在黄英正面前,抱拳大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黄爷爷,还望黄爷爷饶我狗命!黄英正瞧这人方才还横眉竖目,犹如在世阎王,可现如今却是一副抽了筋、扒了皮的小鬼模样,不由心生一计,只见黄英正两腿一茬,指着自己□□道:若是你肯从这里钻过去,我便饶你一命,不然,今日便将你剥皮吃肉……”
贺林驻足听了一会儿,追上正往村长办公室门口走的钟严,“到底这吕文声是主角,还是黄英正是主角,怎么一个怂,一个坏啊?”
钟严看着不是很想搭理他似的,但又不肯放弃每一个可以呛他的机会,只见这人稍稍顿步,回过头一边斜睨着他,一边抬手伸出大拇指往后一指,“要不您老跟那位大爷歇着,什么时候听够了什么时候我来接你?”
贺林本想说这也行,那就辛苦你了小钟。但他没敢说出口,论年龄,这人不坦白自己的真实年龄也没法做对比,论身份,钟严在李贤媛面前放个屁都比自己说话好使,无论从哪方面他都没能压钟严一头,气势上自然就输了阵。
他气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悄悄在钟严身后比了个不太文明的手势,然后又被当场抓包:“你多大了,幼不幼稚?”
“我在自称自己已经四十多岁的人面前,可不就是小孩儿一个,幼稚一下怎么了?”
钟严:“不怎么,你开心就好。”
两人站定在村长办公室前,门没锁,但他们也没有推门进去,只是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窗往屋里瞧,没人,里面也仅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摆着个话筒,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的家具和物品,只是墙上贴了副巨大的世界地图,旁边还有个挂历,日期还停留在十八年前的十月二十五日,莫名叫人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十八年前的十月二十五日,那一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还是说单纯懒得往下撕了?
“十八年前的十月二十五日……”钟严也注意到了这个挂历,口中呢喃道:“十月二十五日,那一天……”
贺林充满期待地望着他,问道:“那一天怎么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那一天距离我二十二岁的生日还有三天,我只想说好巧。”
现在翻白眼的人换成了贺林,他真没想到这人一个大喘气差点憋死的却是自己,“哇,你这人,好离谱!”
看到贺林难得吃瘪的样子,钟严似乎有些得意,是眉头舒展了一些,面上也浮现了微微的笑意,他抬手想要呼噜一把贺林看起来就很好摸的头毛,却被躲了去,只能稍稍搓了搓指尖,略为遗憾的样子。
村长不在,他们就只能等,也不知等了多久,贺林已经站不住了,索性撑着下巴蹲在一旁,钟严那人站了半天连个姿势都没换过,贺林瞅了他好几眼,干脆往后一靠,倚在钟严腿上,有了支撑,果然就舒服多了。
钟严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背,到底没狠心将人一脚踢开,“你这姿势挺标准的,一会儿可别来了感觉直接屙我脚上,我这皮鞋挺贵的。”
贺林想不通这人明明初见时还挺高冷,才认识没几天就原形毕露,看来人与人之间还是得保持距离,距离产生美,只是这个姿势他没法打到钟严,为了报复这人埋汰自己,他索性将头用力往后一仰,未曾想到险些就精准打“鸡”,还好钟严及时躲了一下,所以遭受“重”创的只有大腿根。
贺林险些酿成大错,心虚的不行,又听见钟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饱含着一股子怒意,“你就这么跟我的……过不去?”
钟严说得很隐晦,敏感词自动屏蔽,但即便贺林没听清他含糊的那一下说了什么,也能猜到他究竟想说什么,毕竟都是男人,尴尬程度如果能够测量的话,此时肯定已经爆了表。
“哎呀,纯属意外,都是男人我能做那事吗?”
钟严又呛道:“还有你做不出的事?”
贺林反问道:“我到底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啊?”
钟严沉默了,贺林其实也没多想听到他的回答,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贺林蹲半天也腿麻了,正要起来站会儿,就见有人正往这里走,还冲他们大声嚷道:“哎呦,警察同志,您还带了条这么大的警犬啊,真气派!”
贺林找了半天也没见到半条狗影,他抬起头,正对上钟严的目光,且那人一脸玩味,所谓的警犬究竟是哪位就可想而知了,他抬起手指着自己鼻尖,问道:“我,我吗?”
钟严答道:“你,是你啊。”
贺林不顾两腿发麻一下子原地跳起来,随后只觉全身都像是失去了信号的电视机,雪花屏一闪又一闪,疼得尖锐,痒得挠心,麻得像是空口吃了二斤青花椒。
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失态……其实就是他死要面子,贺林强忍不适也要为自己正名,“大叔,你什么眼神啊,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你能看成狗,我也是佩服!”
中年男人走近一瞧才乐了,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哎呦,是人啊,我就说,哪有那么大的一条狗嘛。”
贺林不想同他说话,但也不得不说话,“大叔你快别说了,对了,您就是孙村长吧,我们是……”
老孙打断了贺林的话先一步上前来握住了贺林的手,“我知道,二位是警察同志,我听邻居们说了,这才赶了回来,有事儿咱们进去说,外面冷。”
随着老孙进了屋,贺林更想说要不咱们到屋外暖和一下吧,毕竟屋子里面八方透风,外面好歹还有些日头能暖和一些。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让给谁坐都不合适,老孙说着就要出门去跟别家借凳子,贺林忙叫他别忙活,他们只是简单了解一些事情而已,不会占用多少时间。
于是三人便站着,可能只有一米六出头的老孙仰头看着两人有点儿费事儿,贺林遂靠在了桌上微微俯下身子,“孙村长,其实我们来是为了安然。”
老孙瞪大了眼睛,嘴皮子颤抖:“你……你们找到安然那丫头了?”
看到贺林摇头,老孙才低下头去,那副颓丧的神情使得他看上去又苍老了许多,他摇了摇头,道:“那丫头是个命苦的孩子,刚出生娘就没了,她爹又是个不靠谱的,只顾着自己喝酒赌钱,她也算是全村的人看着长大的,后来她考上了省里最好的高中,我们都替她高兴,想着终于是麻雀窝里飞出金凤凰了,却不想她却走了弯路。”
“孙村长,弯路是指什么?”
“那时她上高三,正是最关键的一年,可她班主任却找到了村子里来,说安然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她爹自然不管她,我就和我家那口子到城里去找她,最后人是找到了,她却和几个二流子混在一起,有男有女,都是小小年纪就出了社会闯荡的孩子,我们是劝也劝了,我媳妇儿没忍住上手打了她,那丫头就说从此跟我们、跟远林村的人断绝关系,再然后……再然后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的名牌,打扮得跟明星似的,她说她跟人做生意做得挺有起色,还买了好茶好酒送过来,说自己当初不懂事,给我和她姨道歉,那茶那酒,我到现在都没舍得打开过,就在柜子里锁着,她好了,我们高兴,我媳妇儿也高兴,那柜子她一天能擦三次,每回我都看着她想流泪,我就知道,她其实也还把安然当自己的孩子……”
老孙静静地说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贺林和钟严都没打断他的话,在他停顿了许久后才开口问道:“那你们知道安然在城里做什么生意吗,跟谁?”
老孙立刻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她不肯说,那时正是大过年的,我们担心继续问她,她一生气就又走了,所以我们一直没敢问,不过有一年她回来时带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上去年纪比她大很多,她说是她男朋友,但我却注意到那个男人的手上有婚戒,安然那丫头的手上却没有,那时我就知道她被这男人骗了,我们想劝,但劝有什么用,她跟着那男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所以我一听你们说为了安然的事来的,我还以为是她有了什么消息。”
贺林一直感到有些奇怪,遂问道:“孙村长,你们既然没有上报失踪人口,听刚才你说的话,好像你们也都认定安然跟那个男人私奔了,那为什么还会问我们是不是找到了安然,你怎么知道警察会找安然呢?”
其实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必要,毕竟当时周敏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安然的,警察会寻找安然也并不奇怪,贺林本来做好了老孙会这样回答的准备,未曾想,老孙却给出了他更想得到的另一个回答:“因为……因为那个男人,就是那起失踪案里失踪者的老公,我还记得那个女子叫周敏,她老公叫……”
“赵文庆。”
贺林握了握拳:终于,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