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天朗气清。
京城中骇人听闻的挖心案终于宣告结案,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总算褪去。
倘若不是家家户户门前依旧没有擦去的驱魔印,曾经的十三起命案仿佛只是一场梦。
“吱呀——”
庄嬷嬷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见到院中伫立的身影,忙迎了上去。
“圣僧,多谢圣僧相助。”
院中之人正是无尘,庄嬷嬷掏出怀里仔细收着的小荷包,郑重归还给无尘。
“这些日子,若不是圣僧给的安神符,公主她…多谢圣僧。”
无尘没有接手,微微摇头之后看向已经枯萎的合欢树。
“贫僧没有做什么,担不起这一声谢。”
庄嬷嬷似有所感地看了眼那枯树,无声地福了福身,收起安神符离开了院子。
地上的落叶早已变得枯萎皱缩,被风一吹,又飘飘荡荡地落在僧人衣摆鞋边。
无尘抬手接住枝头落下的叶片,毫无生机的叶犹如无知无觉的死尸。
又是一阵秋风扫过,空荡荡的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僧人的身影。
……
“什么?!火鼠皮?!还是两张?!!”
夙阳瞪大了双眼,对面的少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身旁木着脸的男子。
“这可是你家主子早先就承诺过我的,可不是我狮子大开口趁机讹诈呦。”
楚淮安咽下骂人的话,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夙阳。
“给她。”
主子都发话了,夙阳自然没有理由再说什么。打开库房大门,一脸心疼地将紫檀的木盒交给笑吟吟的少女。
“玉姑娘,咱们监察司也就这两张火鼠皮了。”
“我晓得,所以我没要第三张啊。”
玉娇容眨了眨眼,一脸通情达理又体贴的模样。夙阳想吐血,眼睁睁地看着她随手将木盒扔给身后的女子。
“好了,现在东西也拿到了,二位启程吧?”
沈初画接住一尺长的木盒,虽然不解玉娇容为何要取来这火鼠皮,不过已经答应的事她自然不会反悔。
“你们要去哪?”
楚淮安疑惑地问她,玉娇容从不离开京城,为何这次要走?要去哪里?
“唔,去进货?”
玉娇容点了点右颊,笑嘻嘻地说道。楚淮安轻哼,不乐意说拉倒,他还不乐意听呢。
“侬,小白给你,可别说姑娘做撒手掌柜。”
楚淮安手忙脚乱地抱住她塞过来的白猫,与那双湛蓝的猫瞳对视了一眼,楚淮安茫然地抬头看向玉娇容。
“这是何意?”
“小白身上有我的神识,你若是遇到棘手之事,我自会回来帮你。”
玉娇容伸手摸了摸白猫的脑袋,不忘了提醒道。
“你可要好好照顾它,别偷懒诶。”
楚淮安目送三人离开,皱着眉举起乖巧的白猫。懵懂的猫儿踢了踢双脚,歪着头看向一脸嫌弃的男子。
“喵?”
“真蠢,跟你主人一样。”
男子冷哼着,木着脸抱起白猫往书房而去。夙阳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
“玉姑娘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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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三十里,成片成片的芙蓉花已经落在身后,官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旅人,让旷野不再寂静。
“哇——上次我们出来的时候那边还没有修这座桥呢。”
小六指着远处的拱桥兴奋地说着,一转眼又瞅见飞过的大雁,拉着小五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仿佛每一件事物在她眼中都充满了新意,虽然不停歇,却也不会让人厌烦。
沈如风听着她的话,不由得好奇问道。
“你们不常离开京城吗?”
趴在马头上的小女童头也没转地盯着不远处马车上挂着的风铃,随口应和着。
“可不是嘛,上一次出来还是为了追那两只火鼠。唔,算起来也有五十多年了。”
沈如风默,看了眼肩后的包袱,眼神怪异地问道。
“这火鼠皮就是……”
“是啊,我亲手扒的呢!”
小六不明所以地扭头,见他眼神奇怪,歪了歪头道。
“怎么,你们人族可以觊觎这火鼠皮,我便不能杀它吗?”
沈如风无言,同为妖族异兽,他以为他们……
“以为我们会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小孩,你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小女童好像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甜甜一笑反问他。
“都是人,你们就能和睦相处?卫云洲因何而死?还有卧龙山的山匪。”
“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那奇怪到可笑的念头?”
稚嫩的脸上因为笑意还露出可爱的酒窝,沈如风看着她,却觉得冷极了。
是啊,生灵之间又有什么区别?欲望横生,都是为了自身。妖族异类与人族,都是一样的弱肉强食。
背后的火鼠皮似乎格外地烫,沈如风攥了攥手中马鞭,掩去那些情绪跟上前面的几人。
玉娇容将身后的动静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想到昨夜沈如风阻止沈初画的动作,玉娇容点了点下颌。
人呐,当真是矛盾又复杂。
明明是捉妖师的后代,却还有着这样可笑的想法。
不要说那火鼠与他们不是同族,就是同族之间,自相残杀抢夺灵宝那都是稀松平常。
玉娇容瞥了眼神情低落的男子,也许,被保护得太好会让人变得愚蠢。
看了眼与他并肩同行的沈初画,玉娇容收回视线。
『完全相反的双生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众人无言地一路向北,直到晚霞铺满了天空,众人才到了金城。
金城距京城有一千多里,若不是这汗血宝马,他们现在还到不了这里。
沈初画看了眼一路同行的少女,忍不住问道。
“你既到此,为何不自己去取了那忘忧花?”
“我懒得去。”
玉娇容哼了一声,指了指金城以东的方向说道。
“我与你们同行不过是顺路罢了,忘忧花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便悠悠然地骑着马往东方而去。沈初画沉着眼直盯着她看背影,沈如风问道。
“阿姐,有什么不妥吗?”
“妖要去一个地方,需要骑马吗?”
沈如风一愣,是啊,玉娇容去哪里根本没有必要骑马。
“那她是……”
沈初画也不知,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玉娇容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与他们一路同行,可越是这样的寻常她越是觉得怪异。
可玉娇容到底要做什么,她却是没有一点头绪。暂且将疑虑压下,沈初画带着阿弟赶在日落之前进城。
……
另一边,隐在晚霞中的山头越来越清晰,小六也总算安静下来。
待到一高两矮三个身影上山,一眼便看到了远处的身影。
“又是这个臭和尚!”
小六瞪了瞪双眼,拉着哥哥的手小声嘟囔。
“跟屁虫似的,真讨厌。”
自天际铺开的晚霞犹如展翼的金凤,耀眼的金色坠着艳丽的橙红,为淡蓝的画布染上大片大片的艳色。
山顶上空空荡荡,只有端坐的僧人雷打不动地拨动着手中珠串。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无尘刚一睁开眼,便看到少女冷着一张俏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自己。
少女一袭银朱色衣裙越发衬得她眉眼动人,身后耀眼夺目的晚霞也成了她的陪衬。
玉娇容双手环胸,见他看了过来,下巴微抬地说道。
“大慈大悲的圣僧不在京城享受那些恭维,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作甚?”
模样娇俏可人的少女淡漠地说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有多违和。
僧人习以为常地站起身,看了眼时辰提醒道。
“再不快些,就要错过时辰了。”
玉娇容冷冷一笑,没有再逞口舌之快。右手摊开,淡金色的光一闪,掌心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
打开玉盒,里面是龙眼大的珠子。淡淡的绿光萦绕其上,细细感知还能察觉到浓郁的生机。
玉娇容凝神,左手五指张开,细若游丝的金线蔓延开,渐渐地将玉盒中的内丹包裹。
只见那内丹缓缓在空中升起,不消片刻,原本淡的快要消失的绿色逐渐浓郁。
玉娇容一喜,越发不敢分神。阖眸感受着自内丹处传来的勃勃生机,跟随着灵力的引导缓缓下沉。
周围肉眼不可见的生机、灵气如同被吸引般地涌了上来,叶片、花瓣,被无形的力量带着将少女包裹。
玉娇容紧闭双眼,只感觉到有越来越多的灵气指引着,渐渐连成一条二指宽的金线。
潜意识地,玉娇容操控着灵力跟上那条金线。越往前,她便能察觉到越来越浓郁的生机。
小五小六紧张地攥紧对方的手,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瞳紧紧盯着那内丹与灵脉之气融合。
“滴答——”
似有落水声响起,玉娇容微微偏头,那声音又消失不见。
“发芽了!”
小六惊喜地高呼,玉娇容睁开眼,看着面前破土而出的嫩芽,苍白的脸上不由得带上笑意。
无人可见的金色极快地渗入泥土,化作强劲的灵力供给扎根的绿芽。
玉娇容掏出琼露小心浇在绿芽上,不过片刻,绿芽拉长了躯干,舒展开枝丫。几息之间,已经长成了一人高的小树。
少女嘻嘻一笑,高兴地拍了拍手。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无尘的脸,又极快地收起脸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