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连连磕头认错,哭成泪人。
沈幼宜长叹一声,“连翘,你也跟了我多年,我一直都把你当妹妹看待的,但如今你家姑娘我前途茫茫,每一步都要走得谨慎,所以,我实在是不敢把你留在身边……”
“啊?姑娘,奴婢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姑娘信奴婢一次,不要赶奴婢走!姑娘,奴婢没别的亲人,只有姑娘您了啊!”
她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茯苓也哭了,“姑娘,就给她一次机会吧,她再敢自作主张,她也没脸等您赶她走,她自己就走了。”
“嗯嗯,姑娘,奴婢再不敢了,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连翘也央求。
此情此景,沈幼宜只有轻叹一声,“你起来吧。”
她坐到铜镜前,茯苓给她把头发盘成一个十字形的发髻,余发在头的两侧各盘一鬟直垂至肩,又拿事事如意银簪将其别住。
妆容也是淡淡的,一身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不显眼却明媚,不华贵却优雅。
她起身带茯苓出门。
“姑娘……”
连翘追出门外。
沈幼宜语气冷淡,“你留下。”
连翘哭,“姑娘,祸是奴婢惹的,奴婢要……要将功补过!”
茯苓嗔她,“姑娘又不是去打仗冲锋陷阵,哪儿需要你去立功?”
连翘讷讷,“奴婢就是想……想为姑娘做点什么,不然姑娘把奴婢留在这里,奴婢得急死。”
沈幼宜瞪她,“刚说要改改性子,这就又要急死了?”
连翘忙解释,“姑娘,奴婢跟着您一起去,在您身边,奴婢心里才踏实,不然奴婢真的很担心……”
你啊!
沈幼宜无奈,只好让她跟着了。
“你再别乱说话。”
“茯苓姐姐,你拿帕子把我的嘴堵上吧!”
“那多难看啊!”
“难看总比我这张嘴给姑娘惹祸强啊?”
“你就做不到闭嘴不说话?”
“我……我试试吧,不过,茯苓姐姐。我要是没忍住,你就使劲扇我脸,我怕疼就闭嘴了。”
“不扇,我手疼。”
“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不然姑娘真把我赶走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可真是的……”
听着身后俩丫鬟嘀咕,沈幼宜想起前世在李家,每次李昶平之母孙氏以她无所出为借口,对她辱骂,甚至责打时,茯苓与连翘都是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护她。
那时她偏信李昶平编出来的谎言,甘心情愿地把自己囚在苦荷居,像是个傻子似的,给李昶平做一年四季的衣裳,为李家的一切花销买单,她恨不能使劲扇自己两耳光!
她一个人苦,那是她蠢不自知的报应!
可她连累俩丫鬟也跟着遭罪,真对不住她们的一片忠心。
“茯苓,回头你从柜子里拿一盒愈容膏给连翘,本来长得就丑,再脸上留疤了,更没眼看了。”
话说的不中听,但连翘听了却欢喜得落了泪,“姑娘,您还要连翘……”
-
她们从后门出了沈府。
前门有人把守,根本出不去。
也没用府里的马车,在胡同口雇一辆,车夫是个中年男子,见沈幼宜穿着不俗,忙殷勤地把凳子搬来,踩着凳子上车时,沈幼宜交代一句,“去鸟鸣胡同。”
鸟鸣胡同在南城。
南城有一个全京都最大的菜市场。
居住在南城附近的,多是一些经商的商户,也有在京都经营连锁商铺的外地人,他们在这里或租或买的宅子,当然,也有一些原本就住在南城的普通百姓,因为南城市场繁荣了,就腾出几间不住的屋子,租给那些做小生意的商贩,赚点日常花销。
久而久之,一提南城,都觉得那里铜臭气很浓。
鸟鸣胡同,却是南城一个与经商没啥关系,但仍然很出名的地方。
住在这条胡同附近的多半都是有钱人养得外室。
许多家在外地,却在京都经商的老板,掌柜,他们会在鸟鸣胡同周遭租下一个小院儿,养一个合眼缘的女人,寻常时候就与女人跟夫妻一样过日子,到了年关佳节,老板、掌柜们回了原籍了,这里住的女子们便独守空房了。
就有那么些耐不住寂寞的,也会趁着金主离开,找个把相好的在一起厮混。
这种事儿常做,就应了那句话,常在河边走,那儿能不湿鞋?
他们的女干情十有八九都会被老板或者是掌柜的发现,就会处置外室,外室又哭又嚎的,必会引来百姓围观,这样的闹剧看得多了,鸟鸣胡同便也出了名。
是出名的外室寄居地!
当沈幼宜对车夫说去鸟鸣胡时,车夫一脸惊诧,看沈幼宜的眼神都发直了。
这么好看的女子也是哪个有钱男人的外室?
连翘拿眼刀子剜他,他这才尬笑两声,收了凳子,去前头赶车了。
她们在距离鸟鸣胡同还有几十米的一棵大槐树旁下了车。
前世,沈幼宜就知道李昶平的白月光宋月娘是住在鸟鸣胡同三号。
但她一直没来这个地方。
悄悄问一个过路的大娘,鸟鸣胡同三号在哪儿?
大娘上下打量她一番说,“你是找宋娘子呀!她可是个有福气的,男人在大户人家里做事,赚头多,养了个闺女穿戴跟有钱人家小姐一样,就是性子不如她娘,见人总爱答不理的。”
沈幼宜与茯苓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敢情这位大娘比连翘还自来熟,问一答十。
“大娘,您知道宋娘子的夫君姓什么吗?”
宋月娘的男人?难道李昶平在这里都公开身份了?
“她男人姓杨,叫……哦,对了,叫杨三郎,长得不咋地,年纪也大,我们都猜他是心眼子多,才把那么好看又会打扮的宋娘子给骗到手的!”
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那大娘看看四下里无人,故作神秘地跟沈幼宜说,“这位姑娘,您是不知道呀,杨三郎对这宋娘子那是百依百顺,宋娘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都是杨三郎伺候她,也难怪,谁让他娶一个美娇娘呢,不顺着哄着能咋办?”
茯苓与连翘在一旁 听自家姑娘与这位健谈的老妪对话,插不上嘴,还都一脸懵,姑娘什么时候认识一位姓宋的娘子?
“大娘,那位杨三郎在……”
沈幼宜想问杨三郎是在哪个大户人家里做事?
那老妪忽然转身对着胡同口走来的一位年纪在三十四五岁的尖脸猴腮男人招呼,“三郎,这几位姑娘找你家宋娘子!”
那男子哦了一声,狐疑地问,“你们是谁?找我家娘子何事?”
茯苓与连翘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她们看得出来,姑娘是在暗中查那个叫宋娘子的,结果,这是给正主儿的男人撞上了,逮个正着?
怎么办?
茯苓急得额头都沁出汗珠子了。
连翘想得是,如果姑娘答不上来,被那男人警觉,那她就先踹那男人一脚,趁着他疼的时候,拉着姑娘跑!
几双眼睛齐齐地看向沈幼宜,她面不改色,“大娘听错了,我找容娘子,不是宋娘子!”
容娘子?宋娘子?
难道真是我人老耳聋听错了?
老妪一脸疑惑,嘴里还嘟哝,这附近也没听说有个容娘子呀?
那杨三郎却一双三角眼直在沈幼宜身上转悠,连翘一步向前,挡住他的视线,“看什么看?再看就喊人来抓你!”
“是你们说要找我家娘子,现在还冲我凶?”
杨三郎咕咕哝哝地走了。
老妪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杨三郎,长得不好吧,穿戴也不咋地,可就能糊弄住宋娘子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我们背后都说啊,可能是杨三郎在那方面……”
她骤然打住,可能是意识到跟几个未出阁的姑娘说床第之事很不雅,尬笑数声,“我得去市场卖菜了,晚了就卖不完了,你们呐回去吧,这附近根本没有一户姓容的。”
老妪走了。
茯苓问连翘,“你觉得如这位大娘这样,见谁都能胡侃一通,连谋生的营生都忘了,好吗?”
连翘脸红,“我……我有那么啰嗦吗?”
茯苓故意气她,“有过之无不及!”
连翘眼圈都红了,“姑娘早该丢了我的。”
沈幼宜被她这话给逗得笑了,瞪她一眼,“知道不好,以后得改,不然你早晚变成碎嘴子!”
连翘吓得忙捂嘴,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满是惊悚。
吱呀一声!
开门声让三人齐齐地从大槐树后探头往胡同里看。
里头第三家,走出来一个蓝衫男人,男人是背对着这边的,他站在门口,手臂却伸向门里,随着几声浅笑,他的手臂就挽着一位穿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襦裙,梳着堕马髻,妆容化的极其精致,满头珠翠的年轻妇人腰肢走了出来。
两人一起相依着往胡同外走。
沈幼宜几人这时也都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若不是沈幼宜扯了她们一起掩身树后,茯苓与连翘都要失声惊呼了。
因为那个蓝衫男人,正是外头闹得沸反盈天,说被她们姑娘给骗了感情的李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