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咱俩第一次见面吃饭的时候,你也是辣得满脸通红。”
祁远淡淡说着,脸上还有笑。
张珏闻言望过去,脑海里的记忆找不出任何一帧有关于他嘴中的第一次见面。
她脸颊上的疑惑一览无遗,这人性格就是这样的,什么都藏不住,悲欢喜乐全都在脸上。
那会儿应该是张珏读大三,祁远刚毕业从国外回来。
两家人的父母是认识的,只是很少聚在一起吃饭。
干项目的人都有个共性,结婚生子极为迅速。尤其是在那个年代里,大多都是年纪到了,找对某个人就扯证了。
以至于,张珏也没对他留有多深的印象,毕竟那几年出生的孩子太多了,年龄都大差不差的。加之,项目总是隔几年便一换,更加生疏了,只是知晓姓名。
那会儿应该是祁远父母即将要退休了,刚从福州分公司回来。
当时是他们父母过年约着吃的团圆饭,他们是老一辈干项目认识的,友谊坚不可摧,几十年还依旧保持联系,只是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那天聚了一屋子人,来了好多父母的老同志,像张珏这样的晚辈也去了不少。
说实话,张珏那天没准备去的,也有认识的朋友,但她那会儿总有一股傲气,不可一世的。
索性,入座几声礼貌性的寒暄后便沉默了。
屋里很是热闹,祁远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并不知道,认真吃着饭菜,还算惬意。
人在感到郁闷的时候肠胃也会一并受罪,她不能委屈自己的身体。
他来得很晚,并没打算吃饭,是过来接爸妈的。
张珏留意到他的时候,正巧发现祁远也在看自己。
说来也是凑巧,这姑娘压根也没准备离席的,她当时觉得菜太辣,想去喝点儿纯净水。
搁水壶的柜子在他坐的沙发旁边,过去倒水总要有眼神接触的。
只是没想到张珏一转头,在寻找水杯的间隙就跟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会儿两人并不熟悉,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了。
以至于那次见面的前调,是谁也没先跟谁打一声招呼。
年轻人倒是不计较这个的,所以也不觉得这次冷漠的见面膈应在他们心底。
壶里是保温的热水,并不能解辣。
张珏倒了一杯水站着喝了一口就愁眉苦脸的模样,感觉口腔的疼痛因为这温热的感觉有些火上浇油。
祁远那会儿坐在沙发上,视线全程就没离开过张珏。
这行为听不礼貌的,但不知怎么的,祁远也的确就没移开过这份赤裸裸的直视了。
包间里依旧喧哗热闹,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当时所有人的情绪都达到了某个迷离又混沌的高峰,索性连视线都出现了幻影。
张珏站了一会儿,低着头盯着水杯没动。
仿佛她只是看着,那杯水就能立马降至零度。
祁远觉得奇怪,屋里开着暖气,喝完酒后大家都脸颊上都染上了红晕,只感燥热。
偏偏这姑娘穿戴整齐,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还有些清冷。
但偏偏,这样简单的打扮又化了极为复杂的妆容。
张珏再次跟他对视的时候,是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不明白祁远为什么要一直盯着自己,先前还听父母说他是英国留学回来的,这会儿倒是真像留学回来的。
看着人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些个英国电影里的角色。
四目交汇时,两人都很沉默,眼神也显露出平静。
张珏盯着祁远,忽然说了句“能送我一程吗?”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把事情委托到他身上了。
墙上的时钟还有半个多小时到十点,夜生活要来了。
坐在车里,张珏拿着小镜子在补妆。
口红的颜色实在有些夸张,祁远只能用暗红色来形容。
他闻过很多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但很少像她这么浓烈的。
也许是还年轻的缘故,她对东西的喜爱还停留在其要突出她内心张扬的性格。
车厢里两人并没过多聊天,只有导航的声音时不时提醒路线。
去的是家酒吧,门口来往的消费者并不少,都是形形色色的男女。
张珏下车后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了,她敲了敲车窗,祁远的脸露出来。
他的手肘撑在车门上,好像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谢谢。”
张珏说了这么一句,脸上没有太多丰富的表情,只有一个淡淡的、牵强的笑。
这声道谢是不太请愿又装出来的礼貌,即便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也能瞧出来。
祁远习惯性要皱眉,想了想还是没有。
只是看着她扑闪的双眼,最后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要我来接你吗?”
这问题问得,真像一个追求者在哀求什么。
张珏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真诚又有些勾人的笑便离开了。
车窗还开着,祁远盯着她的背影没转头。后来他想起来,那个笑应该是她为了表达感谢赠予他的一秒钟热情。
那姑娘方才还整齐的大衣搭在手腕处,露出里面一条性感又率性的紧身裙,走起路来背影摇曳生姿,整个人都亮晶晶的,闪烁着绮丽的光彩。
祁远淡淡笑了一下,他舔了舔唇,后知后觉她忽然又走回来道谢的用意。但偏偏难得糊涂如祁远,他却没点破,仿佛刚才是被下盅了,还没恢复理智。
那晚上,祁远回到饭店把父母送到了KTV,中年人的聚会总是吃饭和唱歌、打牌,再也没多的娱乐方式,弄完一切还没到11点。
男人找了家便利店坐了很久,那个时间点,街道上已经没有太多的店铺还在营业,除了亮着各色光彩的宵夜店,剩下的只有零散的几家便利店还在点亮黑夜。
两人并没约定什么时候见面,祁远坐在店里的空椅子上刷了会儿手机,他总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儿毛毛的,说不上来原因。也不是没谈过恋爱,这种悸动像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产生的。
店里安静异常,只有一个上晚班的店员走来走去在货架上清点货物,没有一句交流。
空气里充斥了各种口味包子和速冻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种回到了从前学校食堂的感觉。
坐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去货架上拿了牛奶和酸奶,结账时让店员帮忙热了一下牛奶才离开。
夜色如墨,凌晨的街道比清晨凄冷许多。
到酒吧门口的时候,祁远坐在车里看见还有人流涌进店里,从那些路人的表情里看出他们的心情,那感觉好像是去了天上人间般的圣地。
车里还放着音乐,轻柔的英文从歌手低沉的嗓音里慢慢流露,柔美了夜晚。
祁远在半夜十二点时准时拨通了张珏的电话,这电话是刚刚回饭店找张珏妈妈要的,他的理由是女孩子和朋友聚会完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这人太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了,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不说,还礼貌聪明,哪个阿姨见了不喜欢。
于是就借着这么个空子,他拿到了张珏的电话。
电话拨通响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接,他等到了自动挂断。拨了两次索性关了手机,他的耐心没理由一个刚见面不久的小女孩儿,再说了,人家那么大的人都不担心自己去酒吧不安全,自己躁个什么劲儿,活脱一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心理。
大概又过了二十来分钟,张珏才慢慢走出来。
她眼睛远远看过去就是亮晶晶的,跟她一起的还有两男一女。走了一会儿,那个高个儿的男生过去搀扶着她。
那姑娘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又带着漂亮的笑说了几句什么,男孩便松手了。
她那连衣裙是V领的,露出了一大片洁白的肌肤。
祁远在车里笑了,准是一出情感纠纷的剧情。
他没心思去关心这姑娘跟谁交往或是贪恋爱,大抵是因为她姣好的容颜,愿意舍命陪君子罢了。
不一会儿,她看见自己的车便轻车熟路地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她穿好了大衣,窝在座位上,又变得乖顺起来。
车厢里温暖的温度包裹着她刚刚被风寒侵袭的身体,整个人都慢慢放松了一些。
她身上沾染了很多品种酒和烟草的味道,有些呛人。
“等很久?”
开口说话时,嗓音有些嘶哑。
能理解,那种躁动的氛围下,再安静的人都会被拉着扯几嗓子,何况张珏也不那么沉闷。
“还好。”
祁远没说假话,半个小时不到算什么久,他却忘记自送她进去后自己便一直是处于等待的状态了。
他说着,手里递了那瓶热过了的牛奶给她。
两人的手在那会儿有一个短暂的碰触,姑娘没在意,她脑袋有点儿七荤八素的钝感,没有清晰地去注意什么细节。
牛奶的温热窝在手里像是抓住了什么热源体,她捏得很紧,没有喝一口。
“酸奶要吗?”
祁远问了句,说完又补充道“不过是冰的。”
张珏闭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眼睛周围的颜色很暗,偏偏上面的闪片又像银河一样闪烁。
那假睫毛很长,一层已经盖住了她的眼神,看不清心情。
祁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发动车子离开那里。
她那时候很嫩,因为年轻和美丽,给人一种特有的活力,夹杂着活力。
原本以为,一路上要说点儿什么的,但是事实是她说完地址后便沉默了。
深夜的小区比往常更热闹,家家户户都开了灯,橘色被混合在白色里。
到小区楼下,她也没下车,躺着没动,睡着了。
祁远没喊,他觉得把人叫醒这行为不够绅士,索性停了车之后坐着刷起手机。
大概是20分钟后,张珏才慢慢醒来。
她先是打了个哈欠,随后有伸了个懒腰,但也没准备下去
祁远看着她,心想这姑娘倒也不认生,这也能睡着。
于是他问了句“喝多了?”
张珏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眼神并不像之前那么冷淡了。
她竖了一根手指,兀自笑了笑。
祁远问“一杯就这样了?”
姑娘横了他一眼,怪他瞧不起人,道“一斤。”
男人心里发笑,轻呵了一声。
随即,张珏开门下去了,走时没留下一句话。
“那会儿你读大三了吧,我放寒假回来。”
“嗯,是那个时候。那天我是没打算去的,爸妈说我总爱去酒吧,教育了也不听,说是朋友的儿子回来了,一个国外留学的大哥哥给我讲讲人生道理。人生那么多道理,听了谁又过得很好?”
祁远听到这称呼笑了起来,没停过。
张珏会了意,没索性没接着说下去。
说实话那天见面也没说什么,送完她回家又一直没见过面了,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何谈对对方的了解。
再次联系到一起便是婚龄将近,两人再见面。
经年不见,再次相识竟然是并无感觉的两个人,准备商量着走入婚姻。
很多时候,张珏也会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勇敢。
如果足够坚定和勇敢,何谈抗拒周围人对她的高龄不婚质疑。
人就是这样的,一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半活在旁人的言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