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清醒的第二日见了柳太婕妤,两人说了好久的话,后面发生了争执,是被太婕妤的宫女推了出来。”
年轻帝王负手而立,坐月斋可观半壁皇城。
夜色融融,弯月皎洁高挂天边,坐月斋下,涟涟清波划开无数潋滟,虽是春日,水上团团碧叶拥簇,芙蕖摇曳静绽,轻风拂面,银月映在水中。
潇霁光低垂着头,缓缓开口:“她今日又去了长信宫,见了张太妃。”
绮山不敢隐瞒,换去一开始的说辞:“是,兰公公送来赏赐后,小主才去见了张太妃,不慎和张贵嫔、妙贵嫔碰了面。不过才人绕了路,三人只见了人影,没有为此停留”
潇霁光未语,示意绮山接着说,绮山想了一会,明白他到底是疑心,先和太后关系亲近,后来又见了长信宫的人。
是还忘不掉从前的事。
在潇霁光眼中,既然成了他的人,就该好好在后宫中,而非和以前的人不清不楚。
绮山又说了些近况,这些和皇帝安插在阿芙身边的宫人所说相差不大,她是个温顺的性子,除去偶尔叛逆,并无不妥。
他想,阿芙需要管教,她不需要多高的架势,她只用依靠他,等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子嗣,就会明白他寄予她的责任。
他会弥补一切,他会给她机会和信任。
只用阿芙对他坦诚。
……
绮山顿在门上的手微缓,捉摸不透是皇帝对阿芙上心,还是兰珩对阿芙上心。
她在外边道:“小主,皇后娘娘身边的淡玉姑娘来了。”
淡玉疑惑瞥了眼,很快收回目光。
心下惊叹皇上对柔才人果真不一般,就连身边的大太监也频繁往这清音阁跑。
屋内,瑶草捂着嘴巴不敢吭声,眼瞧着耳听着外边来往的人好似越来越多,多是凤仪宫中的人,现在恨不得拿案几上的花枝戳瞎自己的眼睛。
她都瞧见了什么?
清音阁的外殿和内室是拿屏风隔开,而非半壁挂在珠帘隔开,所以她现在只能见着两道人影。
一个坐在美人榻上,一个跪在地上,两人轻言细语,声音轻,瑶草只能分辨出几个字眼。
比如皇上最爱樱桃煎,阿芙性子太静应该主动一些。
总总太多入耳,只叫她知晓兰公公来她们这绝非皇上的旨意,而是阿芙拿捏了他的把柄,为小主做事。
“瑶草,出去看看。”阿芙走出来,轻轻按住她因慌乱而颤动的肩,将钱袋塞进她的衣袖,“绮山是怎么做的,你今天也学学。”
瑶草咬着牙吐出气,很快平复下来。
这有什么的,宫内掌事都有心腹,小主给她瞧见自是信任她。
瑶草给自己打气,推开门露出得体的笑,掩住藏在袖口里的钱袋,“淡玉姑姑亲自跑一趟,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淡玉将手里的食盒递出去,正见门前一抹井天蓝身影,阿芙从里边出来,淡玉说:“这是皇后娘娘给小主送的龙须酥和赤豆糕,宫内人虽不多,但好东西都是紧着上边,娘娘说了,您若缺了少了,只管去找她。”
张妃复位,宫中踩地捧高,掌权者的举动,哪怕只是句一时兴起的话都在推波着后宫的风向。
况且潇霁光又宣了其兄进宫,明日和张妃用膳,这膳自然不在兰馨宫用,而是在乾清宫用。
这又意味暂时禁足的张妃并未失宠,相反龙恩浩荡,出身高贵,只待诞下皇嗣身份再进一层,位列四妃之尊。
杜皇后派身边宫女,又是一种委婉地宣告。
清音阁的柔才人她会照顾,若有人为难,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
“多谢皇后娘娘。”阿芙眉眼平缓,无悲无喜。
淡玉即便是早有在他人口中听过她的性子,惊愕了瞬。
瑶草顺着稍来的目光,快步走上前将袖子里的钱袋递给淡玉,俏皮一笑:“难为姑姑亲自跑一趟,娘娘人美心善母仪天下待下宽和,这些您拿着喝茶,好让我们小主心安理得受娘娘恩惠。”
淡玉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讨好淡玉也是换了法子的讨好皇后,淡玉收下银子,面上欢喜了许多,谢过阿芙后,随即福礼告退,将心里的话藏在肚子里。
凤仪宫,杜皇后近来换了熏香。
雀嘴口中吐出了香烟清幽,她看着手上账本,问了几句关于阿芙的事。
淡玉回答之后,犹豫了几瞬,将阿芙赏赐的银子,和将藏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皇上身边的兰公公对柔才人好生上心,不过柔才人出手大方,奴婢送了两盘糕点,她整整赏了五两银子!”
青玉在一旁侍香,竖起耳朵起了心思:“皇上赏了柔才人不少好东西,也难怪你次次都抢着去各院送东西传话,原来是有这等好处。”
杜皇后放下书:“兰公公在东宫时就不常跟在皇上身边,皇上对喜爱的人上心,差遣宫人多多照顾也非一次两次。”
帝后是少年夫妻,杜皇后十五岁进宫,十八岁成为太子妃,如今堪堪二十三岁。
两人感情不和,早先的事也断了她的情念。
跟在她身边的宫人也是心知肚明,她们这位皇上的性子可谓不按常理出牌,一开始说出去的话,他可以不上心,但柔才人出了什么事,第一个问责的就是需要照顾才人的兰珩。
“有兰公公在,张妃就是仗着家世,也不敢当着皇上的红人为难她。”
杜皇后心事重重,揪着手里的帕子恍惚道:“姑母让本宫见她,也是同本宫一样吧,要本宫照顾她,弥补曾经的错误。”
……
瑶草端了糕点进屋,绮山欲言又止,兰珩解释:“咱家是奉皇上的旨意办事,来问问才人有什么不习惯的,以及今晚的晚膳需要备些什么。”
此话一出殿内的几个宫人有些窘迫,棠儿眼珠子转了圈,“皇上今晚要来吗?”
她虽是太后送的人,在清音阁比其他宫人身份高,但远没有绮山和瑶草受重视。
兰珩眯着眼,眉心一点嬴红妖异,“奴才告退。”
阿芙转身走回内室,躺在引枕上,用着皇后送来的糕点。
脑海中转动兰珩在她耳边的话,她为何要去长信宫,这是把问题又原封不动抛回给了她。
她去长信宫是兰珩建议她去,但在皇帝眼前,又是另一番模样。
金乌将坠,天际一片橘红漫天卷了火,往前侵蚀逐日,直到淡月升起,月牙儿驱赶了火云,瑶华宫点了灯,上下忙碌,挂起的火光指着后殿的路。
阿芙候在门前,又不由得想张妃复位的事。
她没有理由阻止皇帝,就像张太妃病重,留下这个隐患出了宫。
帝王仪仗声势浩大,许是白日的回答并未得帝王的心思,阿芙规矩地行礼,潇霁光走到门前才道了句平身。
兰珩走到阿芙身边,拂尘划过肩头及脖颈,她对上那张不似平常太监的面孔,无故多了破碎和病态靡丽的脸庞。
他一字未说,眼中满是玩乐。
阿芙后知后觉,兰珩让她沾了身泥,又故意要她将身上泥泞展示,最后解释给潇霁光听?
“奴才是为主子解决后患,不然这事堵在心尖,皇上和您,都不好受。”
晚风微凉。
她停滞的时间有些久了。
刘庆宝怔愣,挪开目光当做不知,等两位主子都进了屋子,关上门守在窗边。
月光斜斜照着窗外梨枝,阿芙托起裙摆,推开窗柩,勾住那将要探入窗的一枝梨花,缓步走向端坐的帝王。
她将花枝咬在唇中,桃花眸中蓄了泪,勾住潇霁光的脖子,一只手从下边探入,松了唇边的花。
“哒——”
雪白梨花从枝头凋落,映在玄色衣袍上,黑白分明,有淡淡梨香。
“皇上可是生气了?”阿芙主动道,“臣妾进宫早,太后娘娘把臣妾当做孩子照顾,就像对待皇上和六公主一样。”
“福临殿观赏瓷器时,臣妾和太妃娘娘有了争执,好在皇上和太后来得及时,救了臣妾和瑶草,兰公公会代替皇上给太后问安,臣妾也是随口问了几句,才打听来张太妃病重,太后娘娘忧心不已,想去娘娘跟前尽孝,可娘娘又在静休,不敢扰了太后娘娘。”
话到此处,她叹了口气。
潇霁光见她坦诚又不是滋味:“你倒是聪明,知道朕想听这个。”
“臣妾是为孤女,被养父收养,有了父亲却没有母亲。”阿芙咬着唇,经过人事之后,有些事都顺手起来。
她笑得娇媚:“臣妾也想为母亲分担些事,看似太后娘娘难受,痛却是在臣妾的心中,臣妾活了十七年,只在十四岁时,体会到被母亲关心的感受!”
阿芙自嘲笑着,嘴边苦涩要她有苦难言。
几滴清泪措手不及砸在潇霁光的手上,潇霁光心底一阵发虚,瞬时手足无措。
他揽住阿芙的腰,将人放在腿上。
阿芙低下头,泪眼汇聚在下巴,一颗颗砸在潇霁光的衣服上。
“阿芙,别哭了,都怪朕好不好,朕不该猜疑你。”
年轻帝王小心哄着,擦去怀中人的泪。
阿芙止了哭泣,小心靠在他的胸怀,慢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