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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和亲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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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轿子晃晃悠悠地在官驿外停下,白衣青年挑起帘栊下了轿,驿卒早已哗啦啦地跪了一地。他来得悄无声息,驿长毫无准备,接了消息也顾不得穿戴整齐,扶着官帽一路小跑出来,陪着笑一路引他进了馆。他拾级而上,一路登上最高层。南诏宫侍引他进入客房中,垂首禀道:“殿下,顾相来了。”

一双乌皮靴踩上室中的虎皮地毯,此人身着锦绣袍服,头发编成多股小辫以银冠束起,容貌较之中原人多了几分粗犷挺阔,正是南诏太子。

“听闻顾相近日忙碌,孤不敢擅去打扰。既然今日顾相来了,定要同孤好好喝上几杯。”他朗笑出声,邀顾景曈一同落座。“请——”

顾景曈面色冰冷,脸上连客套的笑意也无,冲他躬身长揖,并不肯入座:“殿下的好意,臣受不起,大盛也受不起。”

南诏太子听他话中有问责之意,也敛了笑,皱眉询问道:“顾相这是何意?”

“我大盛为两国久安计,邀南诏使团入京和谈,止戈修好之诚天地可鉴。可南诏却心怀鬼胎,潜入我京中另有所谋。”顾景曈冷笑出声,“我已查明,摘月楼火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纵火之人,就在南诏使团之中。”

南诏太子闻言大惊,忙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待屋中闲杂人等尽数退避,他方才低声解释:“我南诏确是诚心前来议和,其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顾景曈的唇角略略勾起,寒潭般的眼眸中尽是凛冽之意。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方正的状纸,硕大的画押几欲跳出纸面跃然眼前。他将状纸抛在几案之上,那缀着点点墨迹的白纸轻飘飘地落下,却好似一记重锤砸在太子心头。“这是南诏使臣达瓦加布的供词,白纸黑字,证据确凿。殿下不妨好好看看。”

南诏太子拾起了状纸,缓缓展开,其上的供述触目惊心:达瓦加布称,他是受太子殿下之命于摘月楼纵火,蓄意破坏两国邦交。

太子的脸色一阵发青,捏着状纸的手气到颤抖:“这是污蔑!孤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哦?”顾景曈出言讥讽,“殿下的意思是,南诏使臣供认如此重罪,只为拼着杀头的风险攀扯污蔑自家储君?”

“这……”太子一时不知如何辩白,翻来倒去也只得一句话,“孤是真心实意与大盛和谈……”

“若是臣把这一纸供状呈至陛下御案,殿下以为,陛下是会相信纸上供述,还是相信殿下所言?殿下命人于我大盛京中纵火,此番不仁不义行径,又要我大盛如何放心与你南诏交好?”

他层层加码,字字锥心:“据臣所知,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亦是南诏陛下的授意。若是陛下得知殿下一力破坏和谈,只怕会以为殿下不满足于储君之位,早已惦记着继承大统自行做主呢!”

太子的脸色一片惨白,额头已然渗出了涔涔冷汗:“此事并非孤所为,孤亦绝无此意。”

“口说无凭,殿下要想取信于人,需要确凿的证据。”顾景曈淡淡一笑,眸中的冰雪尽数消融,汇成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如他这个人一般难以看透。“恰好,臣这里还有另外一份供词。”言罢,他又取出另一张状纸,笑吟吟地递与了南诏太子。

这份供状的说辞与方才那份截然不同,其上称纵火一事乃是南诏大皇子授意,意图谋害太子。

“和谈破裂于大盛亦是无益,故而此事也并非毫无转圜之地——我可以压下此事,于大盛而言,便当失火一事是个意外;殿下将这份供词带回,将大皇子所作所为上呈南诏陛下。其一,他蓄意谋害储君;其二,他干预国策,破坏和谈。两桩大罪压下,他将再无与殿下相争之力。”

顾景曈顿了顿,面上依旧带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凉薄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这两份供词,用到哪一份,不用哪一份,全看殿下怎么选。”

南诏太子此时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并非真的是来兴师问罪,而是威逼利诱、阐明利害,来同自己做交易的:“顾相想要什么?”

顾景曈明言以告:“端惠公主不能去和亲,芷瑰公主是更合适的人选。若殿下开口向陛下求娶芷瑰公主,我不仅会为殿下提供合适的供状,亦可与殿下合作,助您夺嫡。”

他步步为营,竟然算计到了这个地步。

太子不由得苦笑:“顾相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孤难不成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南诏太子次日便在朝堂上向皇帝提出了求娶芷瑰公主,陛下欣然同意。

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芷瑰正斜倚在描金镂花贵妃榻上,闲闲摆弄着自己新染的蔻丹。周身环侍的宫婢剥了葡萄一一喂入她口中,蕊黄摊开白嫩如玉的手掌,在她唇边接住吐出的葡萄籽。

她骤闻噩耗,又惊又怒,猛推一把打翻了果盘,瓷盘登时摔得四分五裂,饱满的葡萄跌在地上,渗出黏糊糊的汁水,满地狼藉:“要去和亲的人不是端惠吗?怎么会变成本宫!”

她从榻上跳下,黛浅急忙去扶她:“殿下小心,仔细瓷片划伤了脚……”

“滚开!”黛浅话还未说完,已被芷瑰一把推开。她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下意识地想要撑住身体,手掌却按在了碎瓷片上,被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即刻喷涌而出,染红了一大片地毯。

芷瑰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工夫施舍与她,俯身揪住了前来禀报的宫人的衣领,一双桃花眼中毫无平素的娇俏烂漫,只余熊熊燃烧着的滔天怒火:“你这狗奴才胡言乱语假传圣意,信不信本宫治你的罪!”

宫人被吓得快哭出来了,也不顾满地的碎瓷片,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直磕得满手满脸都糊上了一层血污,忙不迭地连声解释,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奴婢没有胡说,是真的,陛下已经答应了……”

“啪!”芷瑰不待她说完,便重重地甩了她一个耳光。“荒谬!父皇一向疼爱本宫,怎会舍得让本宫嫁去那种蛮夷之地!”

宫人捂着脸伏在地上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芷瑰这一掌使了十足十的力道,打下去后自己的手心也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迹。蕊黄见状,忙扶住她的手为她仔细擦拭,血污擦净后却赫然发现她的掌心已然微微红肿起来,又连忙吩咐一旁的小宫女:“一个两个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取冰块来给殿下敷手!”

“你也是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货!”芷瑰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提裙便往外走。“事到如今还敷什么手?本宫要去见父皇!”

“殿下,您还在禁足……”守在殿外的宫人于她身前跪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芷瑰一脚踹上她肩头,将她踹翻在地,从她身上迈了过去。身后乌泱泱的跟了一众试图劝阻的宫婢,芷瑰回过头,双眸圆睁地喝道:“谁再敢阻拦本宫,本宫就要了谁的命!”

这位殿下素来下手狠辣,谁也不敢做那个出头鸟;可禁足乃是皇令,又不能不拦。众人一时面面相觑,纠缠犹豫间,芷瑰已然走远了。

芷瑰闯进了御书房,梨花带雨地扑到皇帝膝前,哭道:“父皇,女儿不要去和亲——”

皇帝写完朱批的最后一笔,搁下了狼毫,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父皇亦不舍让你和亲,可是南诏点了名要你做太子妃。为了两国邦交,父皇也别无他法……”

“父皇是天下之主,何必将南诏那种偏远小国放在眼里?”芷瑰轻轻推着皇帝的腿晃了晃,仰起小脸望向他,一双美目已然哭得红肿。“女儿舍不得父皇,要是去了南诏,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对了,顾景曈!父皇可以告知南诏,早已将我许配给了顾景曈!女儿一心爱慕他多年,父皇您是清楚的呀……”

“芷瑰,国家大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皇帝叹了口气,“身在皇家,并非意味着可以处处任性妄为,反而肩负着更多的责任,有更多的身不由己之处。”

“女儿不要!”芷瑰哭得越发厉害,脸上全是泪水。“南诏那种深山野林、虫蛇遍地之处,女儿若去了,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了。倒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好歹还能死在父皇身边!”她愈说愈是激动,起了身便作势要往柱子上撞去。

她本就是假意寻死,想骗得父皇心软罢了,谁知一向宠爱她的父皇竟不阻拦她,她只得咬咬牙将戏做到底。尽管快撞上时故意放慢了脚步,额上传来的剧痛还是让她“哎哟”的痛呼一声跌坐在地。

“芷瑰,不要任性。”皇帝并未安抚她,反倒皱起了眉头,第一次对她用上了呵斥的语气。

望着捂着额头泪眼盈盈的女儿,他容色整肃,眸中连半分怜惜也无,淡淡吩咐道:“来人,送公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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