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我要进三七阁。”

楚琰使劲咬唇，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捏紧，似在挣扎，又仿佛在思考，半响之后，语气坚定地说出了九个字。

这是他的决定。一如给叶湛说的一般，他要进三七阁，要拜夜昀为师。

叶昀双眸微睁，嘴角勾起一丝细细的弧度，道：“你不用这么快回复我，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也不迟。毕竟这是人生大事，该慎重思虑。”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叶昀一个冷漠的眼神瞥过去，打断了楚琰的话：“仔细考虑三天。”

楚琰愣住，这冷漠的眼神让他不敢再反驳，潜意识告诉他，如果再反驳，她绝对会扔下他一走了之，急忙应下：“好，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再答复你。只是这三天里，我……”要去哪里待着才好？

叶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指了指马匹，道：“你放心，这三日，我同你一起，不会让人伤了你去。不过因为你还没真正决定好，所以暂时不能去三七阁。牵着它，跟我来。”

楚琰微微一愣，忍不住腹诽，明明是你不让我下决定，这会却说我没决定好，真是无语。不过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的，遂跟了过去。

叶昀带他穿过林地，来到一处村子。村子坐落在山脚下，背山而建，从两山之间流淌出一条小溪，从村子左侧绕行至村子右侧再远去。

楚琰惊叹，这村子真是块风水宝地啊。

本以为叶昀要带他进村寻找住处，哪知叶昀并没有进村，而是顺着村边小路从村子后一直绕到了小溪上游，约莫又走了盏茶功夫，才来到一处临溪而建的竹舍。

小路尽头，是九层竹制台阶，上是临水撑山而建的一个大水台子，水台三面环溪水，台边有护栏围着，台中放着一石桌，四个石凳。

水台靠山一面是竹舍，竹舍不大，三间有余，一间睡房，一间客厅，一间灶房，内里摆设简洁，客厅一桌、两椅，睡房一床、一榻，再无其他。简约到让人觉得简陋，却又干净的让人舒适。

依次熟悉后，叶昀又带他到灶房，推开灶房的门时，她反身回来看着他，眉头轻蹙，脸上有些淡淡的不悦：“嫌弃？”

“怎么会。”楚琰赶紧摆手否认，他只是有些惊讶于这里的简洁与干净，如今的他能住进这么安逸的小院，他已经十分知足了，遂忙跟了进去，又补充道：“能住在这里，可比幕天席地好太多了，不过这里看着，不大像是经常有人住的样子。这里是，你的私产？”

京城之中，富贵人家多有私宅，私宅远离尘嚣，多在隐蔽之处，一来可充门面，二者闲暇私住，或金屋藏娇。想不到江湖人也有此癖好，只是这里简陋，并不像可藏娇的金屋，倒更像躲避烦恼的世外桃源。

“恩……算是吧，是不经常来，不过一年内总会来那么几次。这里有烟火气，却又隔绝人世，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仿佛只是这山间的精灵，来去自由，未有约束。”叶昀将灶房打量了一圈，看着麻雀虽小肝胆俱全的灶房，满意的踏了进去，边说，边揭开铁锅上的木盖。

听她如此描述，楚琰心里一动，他虽然一直是何家少爷，但由于母亲并不受宠爱，因此日子过得也很清贫，曾也向往带着母亲和小妹过山野小院远离纷扰的生活，只是一直没能如愿，如今孑身一人，这想法却成了现实，真是奇怪的天意。

“想什么呢，如此出神？”叶昀突然侧头来问。

楚琰一愣，遗憾道：“如果小妹和母亲尚在，便好了。”末了看了眼空空的铁锅，并没有剩饭或者新做的食物，这要是往日，母亲必定炖好肉菜留了饭等他回家的，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叶昀抓住锅盖的手一紧，并没说什么，只是盖回锅盖，又打开一旁缸上的盖子，往里面瞅了瞅，总算有了丝喜悦道：“还有米。”

楚琰泪眼朦胧，又不想被看出来，于是跟紧叶昀步伐，看到米缸里的白米，心头也是一喜，既然有米，不管是吃白米饭还是白粥，总也不至于饿肚子。

正想着，叶昀突然从墙上取下来一个竹提篼递了过来，道：“你去村子里换些果蔬青菜之类的，如果想吃肉，也可以一并换些来。这三日，你做饭。”

楚琰愣怔地接过竹提篼，看着一脸坦然交代吩咐的叶昀，脑子发懵：“我去要菜，还要做饭？”

“自然是你，不然是我？”叶昀反问，顺手往竹提篼里扔了一锭银子。

楚琰嘴角抽了抽，看着银子不知所措道：“可是，我刚到这里，谁都不认识，去要人家未必肯给我，况且我又不是和尚，乞丐……”

“嘿……”被委婉的拒绝，叶昀当即来了气，恨不得踹他两脚，道：“我给了你银子，谁让你去讨要了？是换，听懂了没有，换，用银子交换。”

“可我不知道要换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换啊！”楚琰还在推脱。

叶昀已然生了薄怒，冷冷道：“自然是去农家换，你要是乐意，去山上挖野菜摘野果、打野鸡猎野兔也行，但我看你之前连上山都不敢，怕这会也不敢独自上山。总之，你想如何便如何，今日换得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只是我提醒你一句，倘若你连这些小事都拉不下面子去做，三七阁恐怕去了也是白去。”

楚琰皱眉，他长这么大从未向旁人讨要过什么，如今突然让他去要东西，自然有些不自在，可是没想到叶昀反应这么大，竟然发了怒，于是赶紧解释：“我不是碍于面子不去，只是……”

“没什么只是，赶紧去。”叶昀冷冷打断，催促道。

楚琰心里憋屈，但也不敢再提出反对或者质疑，去就去，他也没带怕的，只是她这说变脸就变脸，倒委实吓了他一跳，于是抱紧竹提篼，赶紧出门。

“等等。”

刚下台阶，叶昀忽然又在灶房门口喊住他。

他回头看去，她扶着门框，指节用力，脸色青白，似怒气不浅，心里有些虚怕，却见她抬手指着卧房道：“给你带了衣物，你去换过再去。”

楚琰先是一愣，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又低头闻了闻，就差被血腥味和汗味熏晕过去，不好意思地看了叶昀一眼，赶紧放下竹提篼，小跑进屋。真是尴尬死了，他这些天竟然一直穿着一件衣服来去，如今早脏臭的不成样，难怪一路过来，叶昀总是距他两步远，若是这般去农家换菜，八成得被当成乞丐赶出来不可。

先前没注意，这会才发现，卧房的软榻上放着一个包袱。

他走过去打开，里面整齐放着一套青灰色长衫，还有一套白色里衣和里裤，衣服面料上乘，带着丝青竹香。

原来界石再见，她手里提的竟然是给他的衣物，心里一喜。

转身看向窗外，只见叶昀快步走至水台边，躬身扶着护栏看着溪流，像是在溪流中发现了什么稀奇生物，模样认真安静。

一时间被她凶恶着去讨要蔬果的幽怨少了几分，于是开始换衣服。

见楚琰离去，叶昀身形猛然一晃，忙扶住门框稳住，将他使唤进屋后，这才匆忙奔向水台护栏，刚走至边沿，一口血就吐了出来，直接喷洒进台下小溪中。

心中顿时畅快许多，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调整内息，抹了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渍，看时，血中竟带黑，是中毒之像，想到什么，叶昀嘴角勾起末冷笑，她这是又发作了？

从三年前清醒过来之后，每三月就会毒发一次，这是三七阁历任阁主都必须经历的。三七阁拥有无上武学，它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功力提升，成为武林高手，但这个武林高手，必须为己所用。

用毒物控制，就是最低成本，最高效率的买卖。

她之所以为何来三七阁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宰了阁里头那几个老东西，然后废除这个规定，而这个计划，在她的精心筹谋之下，也快接近尾声。

“那我出去了？！”

这时，换过衣物的楚琰从屋中出来，复又提起竹提篼朝她低喊，似告知，似询问。

叶昀用力咽下喉间又一阵甜腥，只嗯了一声，并没回头理他。

楚琰皱眉看着叶昀的背影，知道她必然还在生气只顾着看新玩意不想理他，一瞬失落过后，只好提着竹提篼下山。走下台阶后，他又回头看，只见她仍旧低头扶着护栏，似看到极有意思的东西后双肩微微抖动，应当是很开心的模样。

虽然仍旧不理他，可这也没什么，只不过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而她此刻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对劲，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算了，他还是先去换菜吧！

待楚琰走的更远一些，叶昀这才直起身子，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才盯着小溪冷冷一呵：“出来。”

话音毕，从屋顶落下一人，正是之前在界石戏耍楚琰的那人，见状，一脸担忧的过来搀扶：“主子，你没事吧？”

叶昀也不客气，此刻她确实乏累的很，遂就着他的搀扶在小桌旁坐好，瞥了眼刚才站过的地方，吩咐道：“处理干净，莫要留下一丁点痕迹。知道吗？”

“元若明白。”元若看了眼水台边缘以及护栏上的血渍，心头一疼，赶紧递上随身配带的镇痛伤药，顺带倒了杯水递上，道：“主子身子不爽，该回阁里才是。”

叶昀只是接过茶水浅浅喝了一口漱口，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药丸。除过几位长老的解药，否则旁的药吃了只会让她更难受。

元若见状，收好药丸，看了眼消失在小径的人，道：“主子传信让我下山，只是为了保护那小子？”

叶昀觉察出他话里的不满，反问道：“你不愿？”

元若道：“属下不敢，只是属下不明白，他看着并无甚特别之处，也并非根骨奇佳之人，恐怕难当主子托付。”

叶昀冷眼微抬，不置可否。

元若却吓得当即跪下求饶：“元若多嘴，该罚。”

“晚上回去领罚。”

“是。”

“时辰差不多了，去将他的衣物换上吧。”叶昀道。